期末考试还未接近尾声,我的同室们已不同程度打好各自行李。是啊!放寒假,过新年,和亲人团聚,怎能不心切呢?我的行李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收拾得也比较早,但我起程却相当迟,走时所住的楼上仅有几个留着看楼的同学。说心里话,我今年也实在不想回家,不想过年,不想破毁我自初三就养成的不回家过年的习惯。 记得第一次没回家过年,在我上初三,那时我已十五岁。可以说那时我已懂得了许多道理,甚至一些不该我懂的道理。我想,留在学校看校不回家过年,一则可以挣一些学费,提高提高叔伯妯娌我要钱时出现慈祥面孔的频率,一则可以避免“吃人家的口软,拿人家的手短”的尴尬,抽出时间学习学习,争取考一个小中专,便可长久获得妯娌叔伯的和蔼。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听见哔哩叭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我却下意识跑到学校的高山嘴,看到万家灯火,想到普天同庆。我后悔了,彻底的后悔。我不应该过年仍呆在学校,叔伯妯娌再给白眼,我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厚着脸皮活人人轻松”。过年,不再奢望穿件崭新的衣裳,但吃些比较白的面做的东西是完全有可能的,回家过年,至少我还可以见一见我那发疯已十一年的父亲,看看他的长发又有多长也该剪剪,他的胡子又有多长? 上高中,每当接近过年时,我总下决心一定要回家过年,但到过年的时候,我仍不是在校看校,就是出去到私营的厂子打个零杂活,挣点钱填补填补来年的学费,总之,还是不想回家过年。哎!谁真的不想回家过年?!我想回家,但是我的家在哪里?…… 我三岁时,我爸发疯了,我母亲也随之扔下我走了。有关我母亲走的说法我们庄里有几种。我父亲发病,据说是由于分家时爷爷偏心亏了我爸,我爸内向,为此常闷闷不乐,凑巧有一天提前一月出生并且一直不乖爽的我突然眼圈铁青,口吐白沫,吓得我爸跑着找当地的赤脚大夫,仅有的大夫事处广(指病户多),我父亲追到西村时,大夫已去东村了,待我父亲赶到东村时,已又上南村去了,等我爸把大夫叫到我家时汗流得象洗的一样。我爸忘了再穿衣服,待到大夫给我输完液时,我爸感冒了,开始我爸想挺过去,但是实在觉得支撑不住才想抓些药,却又苦于我生病已赊药铺许多钱,竟找了些花椒,泡在热水里喝了……最后,我爸高烧到四十多度,在炕上说胡话。在最最后,我母亲偷偷地走了,我爸看着在炕上还有病的我,就从此彻底疯了,不能自理,更不谈照看我。从此我由叔伯妯娌照看。 在伯伯家,记得伯伯和伯母都很忙,顾不上照料我。我经常被别的小孩打,胆子越来越小,后就觉得只有伯伯家院内,才有我的一丝快乐,才有我的一丝安全。当然打我的孩子里,也有我大伯的两个儿子。他们均比我大几岁,有个共同的特点,当我手里拿有被分的馍馍时,便甜言蜜语跟我玩,一旦我的馍被吃完,便骂我乃至打我不准跟他们。 在叔叔家,我记得每当我二妈做饭时,我不是抱柴烧火,便是拉笨重的风匣,可跟我同岁的二妈的老二却跑出去玩了。我记得在饭前,我二妈家别的都已端起各自的饭碗,我却程序性地给猪送食给驴添草饮水。我记得每当我二叔要耕地,我就不得不跟着很早起来牵牲口上地然后才去跑着上学。我还记得,我在四岁时,二叔总喜欢把我放在有篱笆门的院子里滚爬。说来那个院子也真好,即便院内清楚能听见院外孩子们的嬉闹声,但院内有个小花园,种了些花草,虽不值钱,可同样引来一群群蜜蜂和蝴蝶,还有一些叫得好听的鸟儿。花草好似知道我的身世,常在微风中点头激励我勇敢地活着;蜜蜂、蝴蝶好象也知道我的孤独,在我滚爬的周围嬉戏,仿佛想让我也分享分享快乐;叫得好听的鸟儿,也好似专为我歌唱,几乎伸手可即。尽管如此,我记得很清楚,往事太多太多,不堪回首,真是没爹娘的娃娃有天照看。 今年我考上了大学,我也长大了。看着别的同学读着家信的高兴样子,我开始梦见我的发疯的爸爸,还有我的叔伯妯娌,还有我们村里的东西。今年过年我该回家过过年,正面看看妯娌叔伯脸上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他们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呗!我也应该仔细看看庄里的一切,那些曾经给我他们孩子穿过鞋帽的人,虽然他们用我父亲来了吓唬不听话的孩子令我反感。然而在我上大学还不足一个月,我收到自称是我母亲的信和寄来的钱。信中还详细说明我身上鲜为人知的胎记以及一些过去我不能知道的事情。我长大了,我非常小心节俭地回了信。后来我几乎每隔一周就收到这位自称我母亲人的信,内容基本雷同,说她已患癌症晚期,据医院检查仅能持续到年过后,说她活着仅有一个愿望,就是能见我一面,即使是她闭眼的那一瞬。 我伶着行李,不知该买哪里的票……(赛红杨:甘肃定西市第一中学743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