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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4-10-29 07:37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龚文明 点击:
黄龙是一个割了鼻息肉的患者,住十八床,同病房的不叫他的姓名,就直呼“十八床”。 这样的称呼真是索然寡味!不像在公司里,一声“黄总”,感受却大相径庭:刘伟明副总经理叫,似乎心不甘情不愿;小蜜嗲声嗲气地叫,显得亲昵而可爱……小蜜写字时总是翘着小

黄龙是一个割了鼻息肉的患者,住十八床,同病房的不叫他的姓名,就直呼“十八床”。

这样的称呼真是索然寡味!不像在公司里,一声“黄总”,感受却大相径庭:刘伟明副总经理叫,似乎心不甘情不愿;小蜜嗲声嗲气地叫,显得亲昵而可爱……小蜜写字时总是翘着小指,那小指弯成弧形,白嫩而肉感……皮肤白晳的妻子张炀,当年和刘伟明眉来眼去……

黄龙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岳母的谈话声将他的思绪打断了。

“我这个女婿啊,只知道做事,不会照顾自己。他老是感到头昏,却不去检查。这次不是我硬要他到医院的话……哎!我那个姑娘真是……一点用都没有,给我女娟找医生也靠我。你知道吗?王主任可不是谁都能请动的,我还是通过护士长的关系……”

岳母站在病房的封闭式阳台上,正在和十九床的家属谈话。老太婆六十刚出头,老伴死后,就住在他家中。家中没有小孩,夫妻俩上班后,老太婆便感到很寂寞。这次他住院,本应张炀护理,可老太婆想来;张炀有洁癖,认为医院是肮脏之地,见母亲想去求之不得,老太婆白天在病房里有事做事,无事就找人聊天。此刻,她正在吹嘘自己英明、有能耐,嗓门又大,像知了鸣叫不停。黄龙不好劝阻她,便起身去开对面的电视,想用电视声盖下去聒噪,可刚打开电源开关,就听见掌声;黄龙扭过头,见十九床的喉部病人在打手势,要他选择戏剧频道。这是一个老年患者,很霸道,把病房里的电视当成他自家的了。黄龙很恼火,但还是依了他。

“十九床”耳朵背,嫌电视的声音小了,便亲自加大了音量。京剧里的锣声铿锵。黄龙感到鼓膜快被震破了,刚消肿的鼻子已疼痛起来。他想发火,但知道“十九床”肝火旺,就忍气走到阳台,并关上了阳台的门。

“你知道吗?我女婿的手术是王主任亲自主刀!”见十九床的家属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老太婆大声说,“护士长是我的熟人,我进手术室亲眼看到的。”其实,她根本没进去,只是靠近了手术室的门,从缝隙里窥视。

黄龙一听说王主任主刀就生气。初次见到这位外科主任医师时,他便盯着老头子那长着黑黑的汗毛、有些哆嗦的手,用大指和食指抚摩自己的鼻子。他怕鼻中隔被老手划破,就想换一个年青的做手术,可岳母却说王主任是本省顶尖的外科医生,并坚持要名医主刀。其实,老头子根本没动手,只是坐阵指挥;麻醉不知是怎么的,手术时疼得钻心,手术后也疼痛不止。这让黄龙吃不下睡不着,六天瘦了十斤肉,但不能因此就怪罪老太太,冲着她发火:当初没有她玉成,在情场上,黄龙不可能战胜风度翩翩的刘伟明;现在她尽心尽力地护理,黄龙心中不无感激。想到这,黄龙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走到她跟前,轻轻地说:“老娘!”黄龙不叫她“妈”,以示区别自己的母亲。“请您帮我把床头摇起来!我想靠一下,全身都睡疼了。”过去黄龙从未请她代劳,现在也是想把她支开。谈兴正浓的老太太赶紧打住话头,开门进了病房。

镀铬钢的摇柄闪着亮光,“呼呼”地顺时针转动。“嘎嘎”的螺旋声里,床头在慢吞吞地做扇形运动。老太太两脚张开,双手划着圆圈,头部时高时低;那阵势,不像升高床头,倒像发动引擎。

病房里传来一股难闻的气味,黄龙感到一阵恶心,就连忙走到窗口边。窗外是一片梧桐树林。林中有一条从住院部通往医院伸缩门的大道。路旁每隔几米,便竖着一根又细又高的黑色灯杆,那上面白色的、球形的五盏灯,远看就像一束白花,在林中分外刺眼。粗壮的梧桐全被截了枝,树干高三米左右,树皮斑斑驳驳;嫁接上的枝条,挂着几片枯黄的树叶,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树干与枝条的结合处,残留着的塑料薄膜随风飘舞,使梧桐显得既丑陋又肮脏。

黄龙手术后疼痛难忍,希望得到张炀的爱抚,但妻子连守候在病床边都做不到。黄龙不明白,岳母热心快肠,为何生下的女儿待人冷淡,为何给她取一个“熔化金属”的名字。其实,就叫她“冰冰”再恰当不过了。

黄龙不喜欢张炀,但并不想和她离婚。与张炀结合,意味着他对刘伟明的完胜。两人从同进公司的那天起,相处就不融洽。刘伟明生长于都市,毕业于名校,对来自农村,毕业于普通高校的黄龙不屑一顾。他和刘伟明暗暗较劲起来。最终,无论在情场上或者官场上,他彻底击败了这个趾高气扬的家伙。每当看见人到中年、仍孑然一身的刘伟明时,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意。他知道刘伟明对张炀情有独钟,但他决不给对手一点希望,哪怕肉烂了也要在锅里!再就是同张炀离婚,对不起早已去世的岳父。没有老太爷的提携,他不可能有今天的辉煌。黄龙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决不做忘恿负义之事。他认为,任何事情总会有得就有失,找到一个家庭有背景的女人,失去一些东西也是值得的。

张炀深知做官的好处,她虽然青睐刘伟明,结婚却选择了仕途被人看好的黄龙。婚后,张炀才发现老公不懂怜花惜玉,也缺乏浪漫情调。那时她想,共产党能将末代皇帝改造成平民,我就怎么不能将老公管教为绅士呢?她叫老公上床穿睡衣,老公却改不了赤膊的习惯,还说“脱得光睡得香”。她过生日,要老公送一束鲜花,老公却认为鲜花不能饱肚子,不如用买花的钱去美食一顿。张炀有些失望。

黄龙不重视家庭生活,只醉心于功名。作为一个普通的建筑设计人员,他用了十五年的时间,跃升为建筑公司的总经理。这让张炀欣喜之余有了危机感。岁月不饶人啊!她转眼已成半老徐娘:眼角有了细细的鱼尾皱,胸脯开始下垂,赘肉也长上小腹了。于是,她美容、喝减肥茶,做健身操,每天忙得不亦乐乎。人一忙,盯老公的时间自然少了,夫妻关系也融洽多了。

这次老公住院后,她每天下午来探视,今天也不例外。

黄龙躺在病床上,听觉异常敏锐。从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中,老远,他就能辨别出独特的响声,“咔嚓咔嚓”,从容不迫。这是金属的、小指甲大的鞋后掌点击走道的声音,是一个时刻都注重形象的女人的脚步声。张炀来了!透过门上的观察窗,遥望着喜欢一袭青衣的张炀,黄龙觉得来了一个吊丧的。他不想和张炀说话,就赶紧缩进被窝。在这个有暖气的病房里,张炀还是让捂出汗的黄龙产生了联想;寒风呼啸,卷起漫天大雪,在无垠的旷野中,有一根涂了黑色沥青的、又细又高的电线杆。张炀将门大开,进门后随手关上。她亭亭玉立,在高跟鞋的衬托下,越发引人注目。病房里只剩下电视声了。她以为老公在蒙头大睡,就像模特走台步似的,在众目睽睽下,穿过病房,去了阳台。她讨厌室内的气味,便将阳台的门关上,站在窗口,向母亲了解老公当天的情况。她到后不久,送礼的人就陆续地来了。对黄龙来说,收受红包是常有的事,可在公众场合这样做,他多少有些难以为情。他伸出头,算是给他们打了招呼。他眯缝着眼睛,翕动的嘴巴代替呼吸不畅的鼻子,给人感觉他痛苦不堪、说话非常困难。这时,张炀不得不走进病房陪伴客人。黄龙老是乜斜张炀的手。那双手白皙纤细,指甲上绘有图画。黄龙渴望张炀能紧握他的手,安慰他,可妻子站得远远的,即使长长的胳膊伸直了指尖也够不着他。这让他想到了小蜜的手,娇小玲珑,令黄龙产生呵护她的强烈****。其实,与张炀相比,那妮子顶多算个小家碧玉,可黄龙偏偏喜欢她。黄龙四十有五了,自己无小孩,和嗲声嗲气,一张娃娃脸的小蜜在一起感到轻松愉快。在公司里,黄龙疲惫的时候,便悄悄来到她身后,凝望写字的手,那翘着的小指弯成弧形,白嫩而肉感……十八床是最靠近阳台的,张炀便将阳台的门打开,站在通风的地方。即便如此,屋内的气味还是刺激着她。她皱起眉头,如打响鼻似的呼着气,接待一个又一个探视者。礼金装进黑色的挎包里,果篮和花篮堆放在阳台上。她喜欢鲜花,但不想带走,认为鲜花进了医院就被污染了。到晚上九点钟左右,没有送礼的人了,岳母便将果篮堤走。花篮被留了下来。张炀说:“要是你妈住在这个城市就好了,鲜花可以送给她。”

这让黄龙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当初,他妈很喜欢这位漂亮媳妇,曾来到他们家中,帮张炀料理家务,还想今后为她照看小孩。媳妇却不领情。她不愿和婆婆住在一起,更不愿生小孩,怕孕育改变体形。她从不搭理婆婆,一回家就钻进卧室,将门紧闭,吃饭要人催促。“千呼万唤始出来”后,她坐在饭桌旁,一声不吭,愁眉苦脸,手托着下巴,像打呵欠似地张开嘴;用筷子要么在碗中扒拉,要么夹着饭粒朝口中投掷。婆婆领教了媳妇的阴冷,失望而归。

对双方的老人,张炀厚此薄彼;黄龙感到很愤慨,却不好发泄:能有今天他父亲功不可没。想当年,黄龙在公司里毫无根基,默默无闻,是张炀的父亲——公司的原总经理慧眼识珠,栽培了他。这个乖巧的人,就隔三差五地去总经理家,见事做事,闲时便和总经理夫人聊天。他的曲线攻关收效甚佳,不但官运亨通,还做了总经理的乘龙快婿。刘伟明嫉妒万分,骂他是爬软梯上去的,现在,还趁机中伤他得了鼻癌。在这节骨眼上,他绝不能后院起火。

张炀母女走后,他感到了轻松。这时,他或者听听音乐,或者用手机与小蜜闲聊。手术后,他们就没见过。他早就想会面,但不愿小蜜看见他邋遢的样子。今天,鼻子消肿了,头发刚理过;他照了照镜子,才发现体重减轻后,反而比过去更年青、更精神了。他以前大腹便便,小蜜笑他怀了毛毛。这几天的疼痛,减掉的大都是肚子上的肥膘,真是因祸得福!他心情好了起来,再也不抱怨医生了。

他给小蜜打了手机,请小蜜晚上十点钟来一趟。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病人都钻进了被窝,护理人员已趴在床边打磕睡了。他起身下了床,走到门口,将屋内的两盏荧光灯关了。阳台上的灯光,斜着从病房的玻璃窗透了进来,房内半明半暗。

他的床靠近窗户,正好在明处,比先前还显眼。他就靠在床头,戴上耳机,边听音乐边等小蜜。

他已人到中年,发现自己的一切都在变化。记忆力下降了;原本引以为荣的身体有了毛病;过去对小孩抱可有可无的态度,现在不但认为小孩是联系夫妻情感的纽带,而且是他这个异乡人的根。在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城市里,他生活已二十多年了,老觉得自己没有扎下根来,是一个孤零零的浮萍。他和所有的人都只是萍水相逢,甚至与同床共枕的张炀也如此。每逢佳节,他这个异乡人倍加伤感,觉得自己连浮萍都不是,因为浮萍有根,而他没有。他只是漂在水面的一片落叶,迟早会沉入水底,乃至腐烂。他很想要一个小孩,让自己有根,但这对他来说却是奢望。于是,他就爱上同为异乡人、一张娃娃脸的小蜜了。

一会儿,小蜜轻轻地推开了门。门只开了一小半。她握着门的把手,探头发现目标后,侧身进门,蹑手蹑脚,径直到了黄龙的床前。小蜜取下他的耳机,用手掌摸摸他的额头,然后用手背接触自己的额头,以判断他是否发烧。顿时,他的天庭像抹了清凉油似的,昏沉沉的大脑变得异常清醒。被触摸过的那块儿,小蜜肌理的细腻感久久在他脑海里盘旋。小蜜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将右手放进他那肥大的手掌里。他没有握住小蜜的手,只是用大指、食指和中指捻着小蜜那白嫩而肉感的小指。

“小时候,我的手老长冻疮,我妈妈一有空就给我搓个不停。”小蜜说“妈妈”两个字时尤其嗲声嗲气,让人觉得又小又可爱。

看到小蜜,他想到自己;结婚快二十年了,要是张炀愿意生育的话,女孩恐怕也有小蜜这久高了。他喜欢女孩,便想象张炀生育的就是女孩。小蜜见他不搭腔,以为他不愿说话,就问他有没有水果。他知道小蜜爱吃,便松开手,朝床头柜指了指。小蜜打开柜门,发现里面塞满了苹果、芦柑和香蕉。小蜜掰了一枝香蕉,用大指甲和食指甲撕开皮,把香蕉尖咬了一口后,便递给他。他不爱吃水果,床头柜里的东西今天还是第一次动,但仍然接了。他拈着蒂把儿,瞥了一眼香蕉上的牙印,开始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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