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残。”说这话的是陈导。别误会,他可不是什么大牌的影视导演,只是我在欧洲旅行时认识的一个导游。据说他是真的脑残,年轻时当过兵,训练从器械上掉了下来,撞到头,定为十级伤残,而且有国家颁发的残疾人证书。 前些年,有两个复原的战友以他的名义在成都开了一家快捷酒店。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脑残,可以少纳税。而他自然也乐得在帮助战友的同时,为自己牟些小利。其实,我不说你也明白,陈导的脑残与智商绝对无关。但他没有说谎,他摘下帽子给我看过,头顶确实有道很长的伤疤,再也没有长出头发。 有些人磕到头后确实会傻,有些人磕了后却极为开窍,陈导无疑就属于后者。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他还是个很会经营的人。或许是比较投缘,还没上飞机,他便和我聊起了自己的经营之道。 所谓经营实则是一个国际搬运工的角色。国外的许多奢侈品,在国人眼里几乎都卖成了白菜价,不是因为‘白菜’便宜,而是因为国内的‘白菜’实在太贵。而诸如手机存储卡等小型电子消费类产品,相比之下在国外的价格却贵得令人咂舌。因此,按陈导自己的说法,一来一往,他都是‘贼’不走空。 第二天,在许多人还未能倒过时差而睡眼稀松时,习惯以我脑残为开场白的陈导,便开始积极向大家介绍自己的生意经,而此时我也终于幡然领悟到了陈导昨日与我促谈的深意。 陈导的目的不过是为我们添点‘菜’,为那些尚未下定决心大肆抢购‘白菜’的人加点佐料。其实,导游与购物之间的利益关系大家都懂,只是陈导采取了现身说法的方式,而这种方法比较含蓄,远胜于直白的鼓动或强迫。 他告诉你自己是如何赚钱的,而一旦错过,吃亏的是你。相比那些强迫游客购物,或因辱骂游客而被曝光的导游,陈导的手段确实是高明了许多。以致你会希望他多给你一点时间,让你多选几棵逞心的‘白菜’放进菜篮。而当你看到‘驴’牌专卖店门口涌动的人群时,也会明白许多欧洲人为何会将走出经济危机的希望寄托在中国身上。 当多数人还在老佛爷百货里忙碌奔波时,陈导已经悠然地坐进了街边的咖啡屋。我没有看到他脸上流露出过份得意的笑容,却能体会到他内心的喜悦。因为一边品着香浓的咖啡,一边欣赏着巴黎的街景,正是许多小资们追求的梦想。 他没有像以往一样催促我们按时集合,因为对他来说多给大家一点购物时间,会是一个双赢的结果。不仅自己能够忙里偷闲的享受一份惬意,还能得到一份应得的丰厚回报,而双赢也更契合现代小资追求的理想。 陈导的小资情节不仅体现在他喜欢端着杯咖啡,故作悠闲的坐在路边,还体现在他喜欢当众标榜自己的品味。而小资的品味与大款有着明显的不同,小资在强调品味的同时会注重价格的实惠,大款在注重品味的同时却更强调常人无法企及的价格。 因此,小资手上戴的是欧米茄,大款戴的是劳力士。小资会告诉你他脚上穿的鞋质量很好,穿起来很舒服,是什么牌子,在哪里可以买到。大款会伸出脚,让你看到他脚上的鞋是什么牌子,但他通常不会告诉你在那里可以买到,因为他知道你买不起。 陈导就是这样一个小资,喜欢不时卖弄一下自己的品味,让我们小小的羡慕一下;喜欢谈论一下红磨坊的歌舞,让我们这些未能成行的人留有一点遗憾;喜欢渲染一下塞纳河畔夜色的浪漫,让我们这些匆匆的过客留下更多畅想。 除去‘我脑残’这句开场白之外,陈导使用频率最高的一句就是‘那个美啊’,甚至会不厌其烦的一连重复数遍。‘那个美啊’是他用来形容旅途风景的。卢瑟的山水确实很美,布鲁塞尔充满怀旧气息的街道确实很美。这些风景他看了不知几百次,在讲解‘那个美’时却依然富有激情。但有时也会遇到一些人和事,让他着实美不起来。 陈导最怕遇见的人是“余则成”,我不知道十年来他遇到过几个余则成,但我确信每次遇到都会让他感觉抓狂。因为余则成善于潜伏,一旦潜伏就很难找到。而用他们的行话讲这叫潜水。 “没关系,不用安慰我。”语气平静,但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无奈。陈导向大家解释,自己只要按着公司规定的程序办,就没有责任。但他还是在原地徘徊了近一个小时,不断拨打着余则成的手机。而在一次又一次无人接听之后,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大巴车驶离凡尔赛返回巴黎的路上,陈导给我们讲述了许多关于余则成的故事。勇猛强悍型的、机智敏捷型的,多年来他遭遇了各种版本的余则成。但归根结底的一句话,腿长在人家身上,他管不了。他一个脑残的人,绝不会是余则成的对手,况且也犯不上去和余则成拼命。虽然,陈导的言语中更多是充满了一种自嘲,但任谁都听得出他对余则成的愤慨。 然而,戏剧性的是当我们返回酒店时,余则成居然意外的出现在大家面前。而酒店距凡尔赛足有几十公里,一句英文不懂的余则成自己跑了回来,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其实,唯一的奇迹是余则成根本没有想过潜水,他下车时把手机和行李丢在了一起,而自己却记错了集合的时间。幸好当地有不少华人,成群结队游览的中国人也很多,而机智的余则成找到了另一家与我们下榻在同一酒店的旅行社,便搭了别人的车回来。对于我们来说,这不过是旅途中一段意外的插曲。而对于不久前还在痛斥余则成的陈导来说,多半也只能自认脑残,虚惊了一场。 其实,相比那些自认脑残的人,我们这些自诩聪明的,有时才是真的脑残,而且往往会在不经意间,被脑残的人小小地忽悠一把。 在阿姆斯特丹有一个自费项目是游览花街。尽管荷兰盛产郁金香,但这里的花街却不是卖花的,而是红灯区。想必旅行社对完成自费项目有一定要求,同时导游也能从中赚取一份丰厚的回报。因此,在一家距花街不远的中餐馆用过晚餐后,陈导便开始不予余力的忽悠大家。 按陈导的说法红灯区在荷兰是合法的,与其他行业的经营者一样,照章纳税并受到法律保护。而在我听来,最不可思议的是那里居然也有一座宏伟的教堂,教堂门口还矗立着一尊由市政府出资建造的铜像,以纪念一位牺牲在工作岗位上的红灯区从业者。 诚然,好奇心是有的。毕竟我们这些出国旅行的人,原本就是想看看世界究竟有多少不同。但在我这个贾似道看来,红灯区终究不是什么太好的去处。而且自费项目需要绝大多数人赞同才能成行,对于一个年龄结构以老年人为主,不会抱有多少不切实际想法的旅行团而言,这样的机率很小。 事实也确实如此,经过一番颇为努力的忽悠,响应陈导号召的人依旧寥寥无几。然而,眼见大多数人选择了保持沉默,脑残的陈导却想出一个举手表决的办法。或许,最初你会和我一样,认为‘反对成行的人举手’与‘赞同成行的人举手’在表决形式上没有多少分别。但实际结果,却让我这个自诩脑袋不残的人大跌眼镜。其实在很多无关紧要、无伤大雅的问题上,我们都习惯了保持沉默。但沉默并不表示赞同,而仅仅是我们不想站到赞同者的反面。 显然,陈导比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更早认清了这一点。因此,他让沉默的大多数继续保持了沉默,让沉默等同于了默认。而我们这些没有举手反对的人,便也顺理成章的变成了赞同者。而有时,沉默的代价要比反对高出很多,按着当时欧元兑换人民币约合1:10的汇价,我们这些自诩聪明的人,足足为那一刻的沉默,付出了一个无限接近250的代价。 我没有替陈导仔细计算过他那天获得的额外收入,但30个250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事后私下聊天时,陈导却为自己那天的表现大呼脑残。对此我表示了理解,因为那天只有他一个人是真正的赢家。而之后,许多不是那么着名的自费景点都没有能够成行,其中我们不免留下了一些遗憾,但他也失去了赢到更多的机会。 其实,无论那些自认脑残或自诩聪明的人都不脑残,这世界上真正脑残的人很少,而真正聪明的也未必很多。直到现在,我依然认同陈导最初提出的那个追求双赢的观点,虽然有时我们难免在利益面前动摇,但请相信我,在这世上真正大智若愚和大愚弱智的都是少数。(黄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