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这几天颇不安宁,坐立不安。 自从向山郭村“借”了三万块钱,老钱打心底就不曾想到还钱的事。这不,越是不在乎的事,它越来事。在催促了几次没有任何音讯后,山郭村村委主任径自跑到检察院报案了。老钱被抓的事很快在老家那个山村传得沸沸扬扬。 说实在,这事太让我意外了。老钱刚五十出头,还是我的一个亲戚,我对他有一种特别的感情。里三层,外三层,数来又数去,亲戚中只有老钱一个吃皇粮。 老钱名叫钱好德,八十年代从部队转业到镇政府。“虎父无犬子”,那个年代,钱好德靠着在粮站那个“红得发紫” 的站长父亲,转业没几年,就在镇里当上武装部长。后来,钱好德不仅管征兵,又在人口颇多的村里挂了个“片长”,兼管计生。常常有想当兵的,或是要选个好兵种、好地方的,或者超生的,提着大包小包东西进出他家大门。村里人都知道,那时的钱好德权力大得很。他家养着条大狼狗,一听到狗叫声,准是有人来他家办事了。 不过,当时刚参加工作还没当上部长的那阵子,钱好德非常朴素,也很吃苦,刚二十出头,血气方刚,颇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常常上山“打石”,自己用“板车”(上世纪在农村用木头做的平板人力车),像蚂蚁衔食一块一块“拖”回来的方式,一车一车的把石头拉回家。经过三年的风雨打拼,一座三层漂亮的小洋楼盖好了,那个年代全村最富的人家也不过如此。 没两年,钱好德用攒下的钱买了部“剑车”(进口日本摩托车SUZUKI的闽南话叫法),这在那时人们心中的轰动效应甚至超过现在的“宝马”。那时我刚参加工作,勉强买了辆自行车,每次骑车和他打照面时都用一种“仰望”的姿态和他打招呼,而“剑车”却风驰电掣般飞驰而过,留下一路的灰尘和远逝的背景…… 不久,钱好德拥有了全村唯一的“大哥大”。村人更以一种艳羡的目光看他了。记得那时通信网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经常信号不好。常常见到钱好德一人穿着件军昵风衣,登上自家的三楼顶上,对着“大哥大”一声大一声小地“喂——喂,喂——喂……”,远远看去,正如一尊伟人雕像,指点江山,挥斥方酋…… 也不知咋地,经济、地位急速上升,人或朴素或诚恳的本质就轰然倒下。钱好德就这样持着两样先进“武器”经常出入舞厅、歌厅,过上时人艳羡的生活。 钱好德被放出来的时候已是一个月后的事情。脸上胡须一大茬,人也憔悴很多,连走路都甚是小心。虽然钱好德出来了,尽管处在农村,却没有人按照贯例送去鸡蛋。话得往回说—— 钱好德的老丈人孙有财据说解放前剪过国民党的通信线,几年前政府给对革命有功人员发生活补贴却遗漏了。看着自己女婿辉煌腾达的样子,这孙有财就请人写了一张自己“革命史”证明拿给他,传递给上面领导。之后,孙有财睁着牛蛋大的眼睛等结果,甚至有事没事在钱好德茶余饭后跑到家里,小心地脱掉拖鞋,“噌噌噌”地上了二楼,问: “有消息了没有?” “还没有,领导已经在研究了,再等等。” 问了几次都是这样的回复。到了年底孙有财耐不住了,坐上二女儿的嘉陵摩托车一路“突突”,就到了钱好德说的领导办公的政府大院,折腾半天终于找到一个主管的领导。孙有财一五一十地说出此来原委。这领导也很有耐心,还往办公室里接待他。彻底了解一番之后,最后领导肯定地说:“确实没有你说的钱好德传递过什么材料!你回去再问问钱部长。”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孙有财鞋也没脱就迫不及待地上了女婿家二楼。正好钱好德下班坐沙发上呷了口茶,接着要点手中那根“中华”。 孙有财有点结巴地说:“我今天去……去了趟政府,人家说……说你没有把那份材料送给他?” 钱好德听了这话,顿时愣了下,还没点着的“中华”慌忙往烟灰缸里按了按,似乎想了大半天,最后从茶几下一堆东西里找出一张发霉的稿纸: “哦,在这,给忘记了,明天给你送去吧!” 孙有财气得嘴唇发抖,二话没说就夺过那张纸撕了个粉碎,“噔噔噔”下了楼…… 不仅如此,另一段“佳话”也是出自当事人嘴里而显得更加经典和传奇。 十几年前,听说自己的哥哥为别人办了N多次计生罚款减免,钱好德那个嫁在本村的亲妹妹钱好珠找上门来。钱好珠超生一个女儿,东躲西藏的、瞒着一直拖了四五年,最后在一次计生清查中被揪出来。那次来了好些人,把钱好珠的家围住了。也算她眼疾手快,逮着个机会从后门溜出来,“噔噔噔”冲上了大哥钱好德家二楼。这时钱好德正吸了口“中华”,慢悠悠地吐着烟圈。 “那计生队又在我家催款,哥,你帮个忙吧!”钱好珠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他们想罚你多少?”老钱不紧不慢地问。 “六千元。”钱好珠显然很急。 “没事,你拿三千元,我给你处理。”钱好德显然很有把握。 两个月后,“计生队”又一次光临钱好珠家,钱好珠听说自己超生还没有处罚时,又“噔噔噔”上了大哥钱好德家二楼。 “那计生队又在我家催款,哥你不是帮我处理了吗?”钱好珠有点恐慌地说。 “上次三千请了张局长,已经答应好了。你再拿三千,我给你处理掉。”钱好德像刚替人摆平难事显得很轻松愉快。 “不用了!我自己去交。”钱好珠决绝地回了话,扭头就“噔噔”下了楼…… 这两件往事已尘封多年。话说回来,要不是钱好德弟弟厉害,也没有人替他摆平燃眉之急的时难了。 钱好德的弟弟钱好鑫十几年前“逃计生”到深圳,后来捞到了一桶金。钱好鑫托关系打点关节,也算幸运找对了路子,才在钱好德身陷囹圉一个多月就把他保出来。 孙有财早说过,钱好德向那个村主任“借”的钱根本就不叫借。不过,谁曾想到时隔三年还会东窗事发?另外,孙有财曾说过的钱好德在歌舞厅包了“二奶”也该不是空穴来风? 不管怎样,一个月后,渐趋平静的钱有德在一个深夜里,独自一人吸着“七匹狼”,吐着一个个烟圈……(朱建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