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夜晚，万籁俱寂，一切都沉入了梦乡。女人就选择了这个时刻悄然起身。她瞥了一眼床那头响着匀称鼾声的丈夫，然后悄没声息地出去了。女人的目光是平静的，那神情就像往常夜里起身入厕一样。然而，女人的心里很明白，她这一出门就与这个家，与这个男人，甚至与这个世界永别了。

女人不明白的是，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还有一个和她一样无眠而假寐的人，那就是她的丈夫。

夜空中一轮银盘似的月亮冷嗖嗖地洒了一地月光，这是女人未曾预料，但也不曾注意到的。她的路亮在心里。路的尽头有她一岁多的孩子在等着她。他还那么小，怎么可以离开母亲呢！

女人其实很年轻，还不足三十岁。月光照着她憔悴但不失清秀的面容，有一种不似人间所有的冷艳。女人的心早在铁定最后的选择的同时，变成了铁板一块。

女人曾经活得很累很无奈，在嫁人之前她的心便死了一半，婚后不久，她的心便全死了。无奈的是，新的生命在体内孕育，这是支撑她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力量。她并不在意是否完成了一个女人的全部使命，只是母性的本能驱使她要为了这个不期而至的孩子活下去。

生活决定人的命运常常只在一刹那间。

男人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很悲哀，很窝囊。原因是他一直猜不透自己的女人的心思。猜不透，是因为女人的话很少，表情又那么单一刻板。尽管如此，男人还是很爱自己的女人。女人虽然很冷淡，却很勤劳，而且善于持家，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且男人知道女人自小吃过很多苦，遭过不少罪，长大以后，又在后娘和悍嫂的双重压制下受过很多屈辱。为此，男人很心疼她，也就很迁就她。然而男人到底是个粗人，不懂得女人的细腻与敏感。尤其是在做夫妻间那事的时候，男人的自私与鲁莽，常常令女人忍无可忍。男人甚至没留意女人由最初的羞怯到后来的冷淡，进而演变为麻木不仁。

正当男人庆幸孩子的出生与成长，终于使女人的脸上有了动人的笑靥，却不料，自家门前那口效益可观的鱼塘无情地奔去了刚刚会走路的出孩子的生命。

那夜，心力交瘁的男人朦胧睡去，又蓦然醒来。也许是由于某种契机，向来肠子粗得象水桶一样的男人忽然意识到，女人的悲痛歇斯底里地发作过后，忽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男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女人和孩子已经成了他生命的支柱，失去了孩子，女人便成了他的唯一。当他从她那奇异的目光里预感到不祥的那一刻，他像一匹受了致使伤的狼一样发出了绝望而悲怆的嚎叫。

在月光的沐浴下，鱼塘像一块明晃晃的镜子，闪耀着幽冷的光芒。女人从容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男人在女人既将失重的那一刻及时地扶住了她。男人把女人抱回屋里，脱去她湿淋淋的衣服，把她包在温暖的被子里。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女人的目光依旧刻板而幽冷。

男人换了身干衣服，面对女人，他喑哑而干涩地说：你不愿意跟我过，我们可以离婚。

女人没有看他，却无声地冷笑了。她知道他不会让她走的，这也是她铁定了心要死的原因。男人似乎突然开窍了，毫不费力地就懂得了女人的意思。他的心在流血。

“只要你不再寻死，别的我都成全你。”男人艰难地说完这一句，便崩溃地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男人醒来已是晌午时分，他看见女人坐在床边痴痴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哭的痕迹。

“我不死，也不离婚，我要跟我好好过日子。”

女人泣不成声。男人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女人的泪滴在他的脸上，有种热乎乎的感觉。男人真切地抱住自己的女人，也忍不住流泪了。一边却在心里感慨：女人的心呀，真是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