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太阳显得更加热烈,骄傲的柳条早已弯下了腰,像一位哲人在低头思考着什么,狗儿也擅离了职守,趴在阴凉下伸着舌头,一个劲地哈着气,这时,知了却撒起了欢,卖弄着千年不变的小调,顽皮的孩子捡起块石片砸去,叫声戛然而止,可过不了一会,它又忘情的歌唱了起来,恐怕人们把它忘掉了似的。俨然,它们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 桂子叔斜倚在门框上不停的用背心插着汗,嘴里偶尔还嘟囔着什么。院子里断断续续地传出二奶奶的数落声。 桂子叔可是个老实的主,柔声细语的像未出阁的大姑娘,人一多了,说起话来更是结结巴巴的,尤其是和村里的姑娘们一对眼,赶紧低下头,脸红扑扑的,好像做了什么偷事似的,桂子叔走起路来比大姑娘还扭捏,多事的人给他送了个外号叫假妮。 桂子叔也老大不小了,他有他的心事,俗话说,知子莫如娘,二奶奶尽管唠叨,但她心里明镜似的。“你奶奶的腚,再和小刘燕眉来眼去的,我抠了你的眼珠子,打断你的狗腿,你这个孽种,看你爹死的早,你就欺娘的心啊,我再老脑子还没糊涂,眼还不瞎。”骂人的大都不骂自己亲枝的,就是骂也是星星点点的,二奶奶也不例外。 二奶奶嘟噜的小燕,是南胡同口刘家的妮子,也是刘家唯一的一个孩子,和桂子叔般般大,一块上育红班(那可是带着历史痕迹的,相当于现在的幼儿园),一块儿走进的小学,一块儿退的小学,因为念书还得交钱,家里都穷的叮当响,念书又不能当吃当喝,更要紧的是家里都分了责任田,还是把地侍弄好,多点收成,光景就好一些。念一两年的书,认的清自己的名字,生产队里分东西领不差,卖几个鸡蛋算不错账就行了。桂子叔和刘燕自然也不例外,念到二年级,就大有作为去了。刘燕大桂子叔三岁,桂子叔像跟屁虫似的在刘燕身后转悠,他长的又纤弱,风一刮就要刮倒似的。刘燕,恰恰相反,粗粗壮壮的,像个假小子,他俩在一块,阴差阳错的倒浑然一体。一般大的,偏偏他俩就能玩在一起,谁要是欺负桂子叔,第一个打抱不平的肯定是刘燕,时间长了,小伙伴们就喊起了“丢丢丢,胖媳妇,抱着麻杆睡炕头,添个娃娃做泥鳅”,“羞羞羞,郎哥哥淌冽洌,尿到天明不歇歇”,桂子叔和刘燕就像连体的姜牙牙,掰也掰不开,整天的弄在一块儿,大人们光地里的活就累得七死八活的,那还顾得上小孩孩的屁事。日子长了,大人们才发现桂子叔和刘燕已难解难分,整天价的在一块不说,还时不时的模仿电影里的花花镜头做出令村里人脸红的事,看桂子叔扭扭捏捏的样儿,做梦也想不出他还有如此钢猛的一面。好事的大叔大婶们就忙着张罗他俩的婚事,生怕两个小祖宗惹出什么乱子来。二奶奶是一百个乐意,刘燕娘可是一万个不同意,任凭大娘叔叔们磨破了嘴皮子,磨坏了鞋底子,刘燕娘硬是铁嘴钢牙的不答应。慢慢的桂子叔和刘燕听到了子寅卯丑,却偷偷的笑了…… 刘燕的爹是个老把式,赶着生产队里最好的马车,拉拉粪土,运运庄稼,鞭子甩的啪啪的响,那可是体面的活儿。因为马车是村窝窝里最先进的交通工具,村里的把式们多多少少都有点小故事里。可刘燕他爹不是那样的人儿,有时候木讷的像个泥胎,任凭轻薄的老娘们吐酸飞眼的,屁事不管,气的花花绿绿的骂翻天,刘公公自然而然的成了刘燕爹的雅号了。桂子叔的爹,二爷爷是耕地的好把式,再难耕的地,再不听使唤的牲口,只要二爷爷掌把头,请好吧,整整齐齐的垄,匀匀称称的沟,像驯服的狗儿兔儿列着队齐刷刷的。难怪村里的大媳妇小娘们说:高兴了撵老刘头,累极了睡老韩头,不管逮住那一个,一辈子油盐酱醋不用愁。老哥俩和拜了把子似的,三天两头的喝两盅。兄弟俩好的是村里出了名的,要不是刘燕娘嫌桂子叔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俩人不早成亲家了,他俩商量好了,再缓些日子,待刘燕娘气顺了,老刘头吹吹枕头风,赶紧把孩子的事定下来。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幸的事发生了。傍晚,老韩头,也就是二爷爷,因和队长绊了几句嘴,饿着肚子犁了一整天的地,愣是连袋烟的功夫都没歇歇,别人好歹劝他收了工,来到村南头的土岗时,他再也没有了丝毫的力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的吐着气,任凭牛儿慢慢腾腾的往村里走去。这是,刘燕爹刚从公社拉化肥乐呵呵的赶回来,他怎能不高兴,硬磨烂缠的,给生产队里多要了四袋花肥,自己寻思着说不定队长晚上请喝面条哪。刚赶着车儿爬上坡,就发现了耷拉着脑袋的二爷爷。“唉,老韩哥,还不走啊,要不嫂子该撅屁股了!”“哎,真是他娘的人过四十天过午啊,今天累得够呛啊,要是搁到几年前,这点屁活还不是吐口唾沫的事啊,现在,还真有点不中用啊!”“嘿嘿,不要瞎叫唤了,上车吧,今天晚上说不定你得沾我的光哪!”“快说说,什么好事,那可得喝两盅”。“你快上车吧,别磨蹭了。”“好来。”话音未落,二爷爷已坐在车帮上了。“老韩哥,告诉你,今天我给队里多要了四袋化肥,社里的张主任还真不赖,我几句话就把他说服了,一张口就四袋,还不把队长美死了。”“嗯,老二,得叫刘疤瘌弄两个菜请请你,我也去,今天……”话未说完,不幸的事发生了,马儿不知是受惊还是爬坡的缘故腿一发颤,突然趴倒在地上,后面的老韩头一点防备也没有,一头栽在了地上,马车轮恰好碾过二爷尖尖的脑袋。刘燕爹条件反射似的跳下马车想救二爷,但悲剧再次发生了,受阻的马车翻了,恰恰砸在刘燕爹的身上,和二爷携手奔了黄泉从此,刘、韩两家成了解不开的死疙瘩。 刘燕的娘可能是由于伤心过度或者是因为在二奶奶闹腾时受了惊吓,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最后瘫卧在了床上。眼前就刘燕这一个娃,里里外外就靠她,把孩子累的脸蛋蛋蜡黄蜡黄的。桂子叔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去帮帮她,又怕挨老娘的骂。不去帮她,心里又痒痒的。事情的曲曲直直村里人都明明白白的。为了这两个不幸的家庭,几个好心人撺掇撺掇,想把孩子的事定下来,可都被二奶奶骂了回来。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刘燕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五岁的老邻居,条件是他要养活刘燕的老娘。刘燕的丈夫叫拴柱。上头四个姐姐,带把的就他自己,老来得子,欢喜的拴柱的爹和娘,整天价的眉开眼笑的,逢人就夸自己的宝贝疙瘩如何如何乖,真是拿到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拴柱长的也煞是喜人,虎头虎脑的,小嘴巴像抹了蜜似的,奶奶爷爷叔叔大娘叫的甜甜的,真是谁见谁爱,村里人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眼看着一天天长大,拴柱长的魁梧极了,姑娘们一个个心里像揣了个小兔似的,欢腾的难受,免不了羞羞答答找人捎话儿。拴柱的心思好像不在这儿,整天东逛西逛的不着家。一个傍晚,闲逛的拴柱不经意间看见街头两只狗吱吱呀呀的叫的正欢,他好奇的走过去,像鉴宝专家在欣赏着一件极品,呼吸有点急促。呵,这两个大胆的家伙在……想着想着拴柱的裤裆慢慢的鼓了起来……晚上,睡在被窝窝里的拴柱心里有点点莫明的激动,焦焦灼灼的,手不由自主的摆弄起那个玩意儿,既羞又怕还带着疲惫的满足,软软的进入了梦乡。 时间慢慢的过去,人们发现拴柱渐渐的憔悴了起来,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让赤脚医生瞧瞧,也没看出什么毛病,身子皮包着骨头,神情有点呆滞,手脚有点迟缓,小姑娘们再也不给他挤眉弄眼的了,原本抢手的货,现在,谁也不愿意搭理了,拴柱打了光棍,拴柱的爹和娘愁得成天的唉声叹气,抑抑郁郁的相继去世了。好歹还有他姐姐挣工分,家里的日子还说得过去。没老人也就没包袱了,刘燕在媒婆的左说右劝下,终于答应嫁给了拴柱。 成亲的当天夜里,不眠的人有四个,一个是折腾来折腾去被刘燕掀在一边的拴柱,一个是呜呜咽咽哭了一晚上的刘燕,一个是裹着被子猛踹的桂子叔,另一个是整天骂街的二奶奶(出事了,本来是想借闹闹捞捞面子,叫刘家让让步,坏事变好事把孩子的事定了。不曾想落下这个样子。孩子奔四十了,还没个家。知道这样,还不如不闹反过来去劝劝刘燕娘,哪怕刘燕娘再倔强,抢也要给孩子抢过来。那时自己也有点理啊。谁想到阴差阳错的,刘燕这个可心可意的娃竟嫁给了拴柱这个冤家。就是现在骂桂子,自己心里也是有想法的,但桂子这孩子还是不懂娘的心啊)。 油盐酱醋的过了一年,掏空了身子的拴柱终于焰熄灯灭了,临终他也没有种好地,连个瓜秧秧也没长出来。偌大的院子,就剩了孤零零的刘燕,偶尔,桂子叔隔三差五的光顾一下,啦啦呱,腚不沾炕的就走了。时间长了,村里的新闻多了起来。桂子叔依然是闲不住的汉,想得厉害了,就过门来看看,刘燕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总是给桂子叔泡上一碗槐花蜜水,因为他好这一口。他俩还像儿时那样,大大咧咧,不在乎外面的风风雨雨的…… “你这个烂百瓜,我还能跟你几天啊,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省心啊。”“兔崽子,想让我们老韩家断后啊”,“你整天娘娘们们的就不能挺起腰板来堂堂正正的做事啊”,二奶奶骂起人来可真叫绝,拖着腔有点像唱豫剧,隔不几天,二奶奶总要骂上几回。桂子叔听惯了,一听到老娘开骂,就笑嘻嘻的,逗老娘玩,恐怕把他气坏了。今天可不知咋的,一听到二奶奶骂他不是爷们,气咻咻的跑到水缸前,像渴坏的叫驴,咣咣地喝了几大口水,扯着嗓子吼道:“好,你整天就知道埋汰我,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窝火,什么叫爷们。”说完,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屋里的二奶奶不恼反喜,颠着小脚忙活了起来。一会儿,桂子叔拽着刘燕闯了进来,着急带火的说:“今天,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就要刘燕了。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就这么定了,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和燕都要住在一块照顾你一辈子。以前,怕你生气,现在我顾不了这么多了。这些年,你看把刘燕苦的”。话音还未落地,二奶奶早已把刘燕搂在了怀里,哽咽着说:“娘,大根儿就没反对过啊,都怨娘太要强了,我寻思着,你爹死的那年闹一闹好尽早把刘燕接过来,谁知落成这光景啊。这些年,娘骂你,就是想赶着你找刘燕去,但又说不出口,咱是人家嫌的主啊……”话未说完,桂子叔和刘燕趴在二奶奶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