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天空的一角刚刚被夕阳染成一块红色画布,这座城市便开始陷入了一种喧闹状态。涌动的人潮,纵横的车流,无一不在预示着晚高峰的降临。 此刻,江远山嘴角噙着一丝浅笑,如释重负地在画作右下角签上了自己名字。他把自已关在房间里不眠不休整整一个星期,换得了这幅《昙花》的诞生。他说,昙花虽然只有刹那的美丽与辉煌,但一瞬即可为永恒。亦如自己心中埋藏的梦想,虽遥远却一直永恒的存在着。 他要拿这幅《昙花》去参加一个月后的全国性的画展比赛,他想成为着名的画家,他想让更多的人看见自己的作品,为了这个机会,他已足足等了五年。五年来,穷困潦倒的他只能和一群卖菜的、摆地摊的、卖夜宵的、杂七杂八的人蚁居在合租的四合院里,与画为伍,与寂寞为伴。暗无天日的生活,让他近乎于这个世界隔绝。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当邻居的小朋友在玩遥控汽车、组装机器人模型时,他已经开始拿着画笔作画了。这些奢侈品玩具对于家庭贫穷的他来说,确实是一种奢望。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徒增烦恼,他更喜欢趴在小小的板凳上,一画就是一天。自始至终,只有当他的右手抓住画笔并在画纸上舞动时,他才感觉自己的心灵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此时的江远山放下画笔,揉了揉眼睛,起身开了灯。椅子与地板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让本身安静狭小的房间更显得寂寥。房间很小,不足十平米,除了能容纳一张小床,一张桌子,一个书架之外,别无其它。房间又很乱,地上随意地扔着几个烟头和吃剩下的泡面盒子。换下的衣服皱巴巴地躺在床上,一只袖子耷拉到地上。书籍、草稿纸、画板、颜料盒、调色板,遍布各个角落,以至于整个房间看着凌乱不堪,更显得逼仄、拥挤。 夜越来越深,壁灯散发着温和的白色光芒,像罩上了一层轻薄面纱。突然的,一阵狂风敲打着半开的窗子钻了进来,吹起桌上那副画呼啦一声飞了出去,如羽毛般飘落在江远山的脚下。他弯下身子想将它捡起,却不小心连同桌子上的颜料盒一起打翻在地。 看着那副《昙花》瞬间又增添了几笔新的色彩,他懊恼的骂了句:这该死的…… 几欲出口的话在此刻戛然而止,他不知道此时该骂风,还是该骂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捡起,万分怜惜地摩挲了几下,发现已回不到最初模样。于是,他皱了皱眉,索性揉成一团,重重地丢进了垃圾桶。一直以来,每一张画他都精心对待,半点马虎不得,更何况这幅画又是要拿去参赛的作品。 看着一周的辛苦成果就这么白白地被付之一炬,所有的不甘心因子开始在此刻涌来。 “难道我真的不是作画的这块料?连上天都不帮我!……” 他越想越纠结,靠着椅背,闭着双眼陷入了一种极为痛苦的状态。 【贰】 “江远山,你如果真的要一意孤行选择画画,以后也就别回这个家了!”此刻,母亲的声音仿佛又在江远山耳畔回荡。他仿佛能够看到母亲那因为生气而涨得通红的脸,仿佛那愤怒的火焰能够蔓延过来,能够呛得自己几近要窒息。 这样的画面在他的记忆中早已屡见不鲜。他还记得那是一间低矮破旧的房屋,桌上摆放着简单的饭菜。 “江远山,吃过饭,你给我老老实实回房看书做作业去,别老想着画画。挺大个人了,你现实一点儿好不好。这个时代啊,养活不了艺术家。在看看咱家这条件,你就别逞能了。你爸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读个好专业。这比什么都重要……” 说话的女子,穿着洗的发白的旧衣服,脸上写满了沧桑,眼角眉梢深深浅浅的皱纹隐隐可见。 江远山想要辩解,却最终以沉默告终。看着她那张萎黄而松驰的脸,他不忍心,实在难以启齿。 可是,他自己知道,他是不会放弃的。梦想的火苗一旦被点燃就很难熄灭,唯一能够浇灭它的只有自己,旁人左右不得。他太爱画画。他觉得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家人支持与否,他都要画。 江远山匆匆吃过饭,进屋躲进一角,如往常一般铺开白纸,从抽屉深处翻出旧画笔,工工整整的画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女人站在了他的身后。他正要慌张遮掩,却为时已晚。一个耳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扇在了他的脸上,女人暴跳如雷:“你还想骗谁啊!真是造孽啊!” 抡起扫帚就是一下暴抽,我让你画!雨点般密集的抽打纷至沓来…… 江远山瘦弱的身躯麻木得感觉不到疼了,但他嘴角挂着的一丝倔强和不屈却清晰可见…… “江远山,你如果真的要一意孤行选择画画,以后也就别回这个家了!” 随后留下的是砰的一声重重的关门声,破旧房屋里刚才的叫骂声瞬间归于宁静。只剩下站在原地的江远山,咬着嘴唇,用手不断的擦去滑落的眼泪,一遍又一遍…… 【叁】 这些陈年记忆翻江倒海般迅速涌来,一些人,一些画面,在江远山眼前一点点闪现,一点点明晰,交织在一起如夏天的蔓藤爬满了他的心墙。 不知不觉间他已泪流满面,这时江远山才赶忙回过神来,倒了一杯白开水,试图缓解一下情绪。 此刻,他一直在想,如果他不是现在这个执着梦想的自己,如果他的生命中没有颜料和画笔,他又将置身何处?是不是也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是不是也会守在心爱的人身边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 以前,每当江远山在那个狭长的四合院里与那些忙碌的甚至佝楼的背影擦身而过时,他总觉得自己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至少他觉得自己还有一个可以在网上能查寻到的某个重点美术学院的大学毕业证书,至少他还能找到向梦想奔跑的方向,不会甘于沦为柴米油盐的奴隶。 而现在他开始觉得远不如他们,他们至少有自己的灵魂,而他始终一无所有。他开始觉得自己像大海上的一叶孤舟,向着梦想飘摇却始终靠不了岸。选择转舵绕道,改变航线,而于他又如此的不甘心。 那么多年的坚守的梦想防线在这一刻溃然决了堤,他觉得太累了,他开始对自己的梦想质疑。这一刻,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他,面临着艰难的抉择。他不知道自己是继续坚持,还是果断放弃? 他用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痛欲裂。算了,出去走走吧。看看夜色,吹吹凉风,也许能找到我要的答案。 他在心里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走出画室,关上门。 【肆】 夜晚的城市车流不息,绽放的霓虹灯,编织了夜的绚美,像一幅流光溢彩的立体画。不知不觉间,江远山亦步亦趋地来到了人民广场。 广场上周边的小贩站在人行道的一侧在拼命地叫喊,还有手拿扫把的清洁工不时的将街道还原着本来面目,更有许多甜蜜幸福的小情侣牵着手在人流中荡漾。 不知道哪家商店在重复播放着聚美优品的宣传广告:梦想注定是孤独的旅行,路上少不了质疑和嘲笑,但那又怎样,哪怕遍体鳞伤,也要活得漂亮!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江远山觉得这句话就像是一枚子弹,不偏不倚,正中靶心的射在了自己的心里。听完这句话,他的心里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慰藉,瞬间平静了下来。 这时,一个衣着简朴,左腿残疾,手拉二胡的花甲老人,进入了江远山的视线。老人微闭着眼睛,如进入了无人之境。曲子听上去年代已经久远,低低的,缓缓的,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周遭的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微光,老人清瘦的身影被涂上了一层朦胧色泽,唯有千柔百转的二胡曲在夜色中愈加清晰。 一时间,街上无数人目光被吸引了过来,老人身旁闪烁着的络绎不绝的人头。 一个相貌甜美的小女生拉了拉身边戴着黑框眼镜长相俊俏的男子,嗲声道:“好啦,亲爱的,快走啦,电影要开始了……” 俊俏男子迅速打开钱包,抽出一张10元,想要递给眼前的老人,只是下一秒,却被女生一把夺了过去。 她的眉眼横成了一道直线,撇着嘴怒吼:“拉的曲子像哭丧,还想骗钱。留着买爆米花都不够。讨厌!走啦!……” 终于,两个人,一前一后消失在了朦胧夜色里…… 有个小男孩,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跑了过去,将一张20元的钞票丢进了老人身边的边缘已经破碎了的瓷盆里。 老人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迎上了男孩父母近乎恼怒的目光。他们紧随着男孩跑过来,一把夺过那张票子,用北京本地方言骂了句:“你这熊孩子!看我不揍你!”随后拖着男孩消失在人流中。 路人笑了,小贩笑了,清洁工也笑了。唯有江远山没笑。 有什么好笑的。江远山鄙夷地看着在街道站着发笑的人,毫无犹豫的将一张粉红色的百元票子塞给老人。他想要给老人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匆匆而去。 身后留下的是一群瞠目结舌的眼睛和一句未来得及出口的谢谢…… 【伍】 此刻的江远山眼前忽然闪现出一个人,鬼使神差地在他的脑子里盘旋,他仿佛看见了他已离世多年的爷爷的样子,那是一个同样地喜欢拉二胡的慈祥老人…… 虽已时隔多年,物是人非,但那些有关爷爷的记忆在他看见广场上那个老人的刹那突然变得鲜活起来。如一部旧电影,无比清晰的在他眼前一遍一遍回放。 那是一个夏夜,在一个种满葡萄的小院里,一位手拿蒲扇的老人坐在树下乘凉。 一男孩大步流星跑到老人跟前,“爷爷,爷爷,您看看,我画的像不像您?……”夜风将男孩手中举着的画像吹得嗤啦啦响,不断地摆来摆去。 “像!真像!远山,真是我的好孙子!……”老人浑浊的双眼突然变得清亮起来,脸上的枯纹被扯成了一朵花。 “爷爷,你有自己的梦想吗?”老人一抬头,对上了一双眨巴的眼睛。 “我年轻时候想成为一名二胡演奏家,只是家里条件差,上不起学。听说当文艺兵可以有机会去学习,我就果断的报了名……”老人不缓不急的诉说着,仿佛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