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拐个弯就是婆婆的家了。齐晴步履越来越缓慢。 婆婆?吕扬已经和我分手快两年了,我还能叫她妈婆婆吗?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吕扬出国三年多了,连续三个春节都是她一个人回来看望婆婆,陪婆婆过年。吕扬出国前,母亲把儿子和未婚儿媳叫到面前郑重地说,吕扬,你给我听好了,美国是个花花世界,到了那边不许胡作非为,你要是敢扔下齐晴另寻新欢就从此别叫我妈了!吕扬说怎么会呢?三年后我拿了博士文凭就回国和齐晴结婚。 临别时吕扬搂着齐晴说,父亲去世得早,是母亲一个人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现在我一走那么远实在放心不下,母亲就托付给你了,每年春节你一定要回家看看她老人家,代我向她尽一份孝心。接着他不顾机场人多在众目睽睽下用一个长吻和她依依告别,那热烈的令人窒息的吻像烙铁一样炙烫着她的唇,让她一想起来就阵阵发烧。她只说了句,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妈的! 吕扬走后的第一年春节除夕,齐晴一个人赶火车从几百里外的省城来这个小县城,带上大包小包的礼物来到未来的婆婆身边,和婆婆一起欢欢喜喜地看春节文艺晚会、吃汤圆、守年夜,两娘母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婆婆抓住齐晴的手说,闺女,回去对你妈说,我要用吕扬换你!齐晴就甜甜地说,不用换,儿子女儿都归你!当临近午夜时,吕扬从地球的另一半打来越洋电话,向妈妈拜年,向齐晴拜年。妈妈对着电话说,你还记得妈的话吗?儿子就在电话那头说,儿子记住了,不敢忘的。齐晴就在一旁笑道,有妈给我撑腰,谅你也不敢变心…… 一股寒风夹着枯叶和灰沙扑面而来,齐晴急急地背过身去,但已经迟了,灰沙扑了她一头一脸。她扑打着头发和衣领,眼睛流出了泪水。她觉得眼睛很疼,接连眨动了几下眼睛,泪水仍流个不停。 吕扬出国后的头一年经常有电话有信来。她拿起电话听筒,仿佛听到了大洋彼岸叶扬的心跳,感觉得到他的体温。齐晴常常边打电话边抽泣,吕扬不断哄她、频频用咂嘴声隔空送来“亲吻”,缠缠绵绵没完没了,谁都不忍心先放下电话,最后只好吕扬狠一狠心,先把电话挂断了。但一年多后,电话忽然少了,信也少了,有时吕扬打来一个电话,也只有例行公事地几句问候,还没有等齐晴说上几句话就拜拜了。齐晴从电话里感觉到他似乎心事重重,有什么话难于启齿,就觉得他们之间将要发生什么。她不安地等待着。女人的心是灵敏的。后来,她等来了他的信,信中说他爱上了一个美国姑娘……她捂着被子哭了整整一夜。 不知不觉间齐晴已经走到了婆婆家门口。她正要去敲门,却又犹豫了。 按理说,两人都分手了,吕扬的母亲就和她没有关系了,齐晴对婆婆也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了,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又一次放弃了和父母团聚的机会身不由己地赶上了这趟火车。虽然恋爱关系已经断了快两年,但她还是常常想起婆婆,一想起除夕夜她将孤零零地一个人守着空屋,对着电视机打瞌睡,齐晴就不忍了。不管吕扬怎么对自己,老人家毕竟拿自己当亲闺女看,我不能在过年时扔下她一个人不管,我爸爸妈妈毕竟有哥哥嫂嫂在身边,婆婆那里再远我也得回去看看。 去年春节,就是吕扬与她拜拜后几个月,她本来打算回自己家的,可是临到春节前几天,她还是买了去吕扬家的火车票。好在婆婆并不知道她俩的事,还是像以往那样对待她,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疼,她才没有感到什么异样。那天午夜,吕扬又打来了越洋电话向母亲拜年,没想到齐晴先接了电话。吕扬在电话那头愣了愣,接着就说,我们已经不再有任何关系了你为什么还来我家?齐晴说,你忘了,是你走前托付给我的,要我每年春节去看望你妈妈,陪她过年,我答应了你就一定要做到。吕扬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说,谢谢你,但是我们已经分手了,现在我正式解除对你的委托,你从此没有责任了,明年你就不要再来我家了。齐晴就说,等你读博回来,我绝不再到你家,我会离你远远的…… 今年春节前,齐晴想起去年除夕吕扬打来的那个冷冰冰的越洋电话,一种委屈感油然而生,她真想放弃了。人家既然不要我再到他家去了,我还去他家干啥,这不是犯贱吗!就暗暗下决心不再到他家去。谁知鬼使神差一样,除夕这天她又登上了去吕扬家的火车。她总觉得自己还有没有履行完的义务,既然答应了叶扬替他照看母亲,就一定要做到,即使这是犯贱,我也不会放弃。反正他也快拿到博士学位了,今年就再尽最后一次义务吧,再说婆婆那么疼我、一直把我当女儿看,我就把她当作自己的干妈吧。 想着想着,齐晴已经走到了吕扬家门口。她站在门口,扑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理了理头发,让心情平静下来,便敲响了门。 我还以为你今年不来了呢!婆婆给她端来了热水。洗洗脸吧,看你一身的灰!说着就拿了一把刷子给她刷起来。妈妈别客气,我自己来!她连忙接过刷子自己刷起来。她转过身来时,看到婆婆又去给她腾铺,老人家确实没有作自己回来的准备。吕扬一定将分手的事告诉她了。齐晴心里乱作一团,有点为自己的行动后悔,脸上却竭力做出一副笑容,说,妈别腾铺了,今晚咱俩睡一个被窝算了! 哦哦,那更好,那更好!老人家笑得有些夸张。放下铺盖,又手忙脚乱地给她拿来暖水袋,让她坐在电视机前抱着看春节联欢晚会,还摆下很多糖、瓜子、花生叫她吃,接着便要去给她包汤圆,却取下了一块腊肉。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一声声响得很急。齐晴抓起电话听筒问是谁,电话里就传来了吕扬的声音。你怎么今年春节又来了?吕扬声音里充满了惊奇。 齐晴的心又咯噔了一下,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接着就觉得很受伤,喉咙堵得慌,眼睛也发潮了,但只一会儿,她就忍住了。哦,你是找妈吧?便放下电话转身去喊婆婆。谁知婆婆正站在她背后,一脸凄惶地说,我不接他的电话,告诉他我没有他这个儿子!说着就泪流满面,抱住了齐晴,哽咽道,你们的事妈都知道了,这种无情无义的儿子没有也罢,我不会认他的什么美国媳妇,妈只认你,你永远都是妈的亲女儿!说罢就揩着眼泪到厨房去了。 齐晴无奈地重新抓起电话说,吕扬,有什么事你就说,妈不愿意接你的电话。电话那头说,都是我的错,是我伤害了你。齐晴鼻子有点发酸,过了好一会才回道,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你今年该回国了吧,媳妇跟你一起回来吗?电话里传来一声叹息,紧跟着便是吕扬有气无力的声音,齐晴,我已经到家了,就在门外,你给我开一下门。齐晴意外道,你从美国回来了?吕扬说,回国了,今天不就是赶回来过年吗!齐晴放下电话,就跑去开了门,吕扬就站在门外。令齐晴吃惊的是,吕扬两手扶着拐杖,一条裤腿正随风飘舞。 齐晴惊愕得有些不知所措,忙俯下身子抓住飘舞的裤腿问道,你的这条腿呢? 事到如此再瞒你也没意思了,我在美国出了车祸,失去了一条腿。 齐晴眼前一黑,仿佛掉进了无底的深渊,接着眼泪便扑簌簌地涌了出来。过了一会,她强忍住泪水问道,一个残废人出门多不方便,你的美国太太为什么没有陪你回来? 吕扬苦笑道,什么美国太太,那都是骗你的! 齐晴愣了愣便扑了上去,紧紧搂住吕扬哭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吕扬抚摸着齐晴的头发说道,你还那么年轻,我不想拖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