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隆隆的长鸣,火车进站,等人的人站在月台上,分外紧张。 人丛中,她穿着紫色的长裙,头戴大檐帽,宽阔的帽檐把她保护得很好,不凑近了看,没人看得见她的眼睛。 我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看着她出了神,我不是来等人的,我就是来观察生活的。 这辆车走了,吹着更凄婉的笛声,月台上有几个人跟着车跑,跑了不知多远,跑得越快,车上的人泪水流得越猛。 我回过头来看那个穿长裙的女人,她还没走,还站在月台上,不过,没过三五秒钟,她就找了个长椅坐下。 我跟她隔了六七米,有一个挺胖的男人从她身前走过,我的目光甚至被他的肥大引了过去,他的影子完全遮住了那个女人。 等他走后,我发现那女人头都没有抬。 我把身子坐直,觉得总盯着一个人看不好。 这样的人很常见,来到火车站,等无法等来的人。有的人成了病人,就像在家乡的县医院,每次晚上经过那里,就可以看到一个人坐在停车场的路障上,四十几岁了,光等,就等了十多年。 就这么坐着很无聊,我又把头朝她那边看去,她还低着头坐着,宽檐帽网上抬了抬,我觉得她早该这么做,今天的天气有点热。 哐哧哐哧,远处又传来了火车到站的声音,这个站的火车还真是多。 如果我的判断正确的话,她一定又会站起来了。 我看她抬起左手,往下压了压帽檐。她齐肩的地方已经没有了头发,看样子,是个短发的女人。 虽然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但她也看不到我的眼睛,我放下心来,就这么看着她。 三分钟以前,她果然又站了起来,列车缓慢驶过,带起来微弱的风,让她的裙子像海浪般翻叠。 列车还停在站里,此时站在月台上的人不多,我见她抬头看了看时钟,刚好头转向我的另一侧,下午的阳光照在她的后身,她原来是把头发盘了起来,压在了帽子里。 如此焦急的动作,是等不到人时总会有的,她右脚很轻微地往地上跺了一下,双手放在帽顶,接着又往回走,回到长椅上。 我已经比较确定自己的判断,她应该就是一个精神有异常的人,我做好了报警的准备,但此时还不是时候。 精神病人都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看到有人坐到了她身边,她都没有动一下,只是隔一会儿就往我的另一侧看。 我朝那边望去,那里是下月台的通道,两边的电梯和楼梯上都零星地有几个人。 长裙女人好像在极力控制着什么,这是不太正常的,如果说有什么合理的解释的话,只能说她病得够重了,放眼望去,世界已经都被她描绘成了自己想象的样子。我觉得这也让她变得优雅,冷艳,有时候,世界太残酷了,眼睛所及之处,都是自己希望的样子,也未尝不是个好事,在生命的体验中,任何事不都是从主观出发吗,就像一个爱着别人的人,无非是爱自己而已。 我想凑过去看看,刚才的一番思索给了我勇气。 我在心里极力告诉自己这件事非常简单,或者不去想他有多难,此时的心情忽然变得轻松,我更相信我就是一个唯心主义者。 我离她坐的椅子已经不到四米,一股眩晕让我最后一次感受到了紧张的侵袭。 我已经就要坐到她的身旁了,但她忽然站了起来,我抬头一看,远处又来了一列绿色的火车,我明明没有听到广播的声音。 刚才我还没有注意到,原来她的头还随着火车的行进而轻微摆动,她还企图从车窗看到要找的人吗。 我坐在那条长椅上,等着她回来。 除了第一列车时,上下的客人比较多,她要点起来脚张望,后面的时候,她就只是像一株向日葵一样,直直地站在阳光里就行了。 广播刚才再次重申,这列车要停四分钟,我看了看手表,已经三分半了,我想,我将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 火车一声汽笛的长鸣,那女人转过身,让我颇感意外地朝着车尾那里走了过去。 我不觉得她等的人到了,我想这一定是她自己的幻想,又编织出了什么,我拿出手机,随时准备拨打求救电话。 但是她没有走向车尾,而是往出站楼梯那里走去,我往那边看,发现一个穿制服的女铁警正站在那里。 她可能要去咨询吧,这铁警可有得麻烦了,不知道她怎么解释才能对一个精神病患者解释清。 不过,她们的交谈明显不像是一个在劝解一个。那个穿长裙的女人,拍了一下女铁警的肩膀,随后,终于把帽子摘了下来。 女铁警笑了,嘴唇在动,不过我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随后那女的就离开了,她头发明显染过,是黄色和棕色混在一起的,头发果然都盘在了头顶那里,她下楼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眼睛,瞳孔很大,足以让人铭记的深黑色。 女警走过来,我赶紧把头转了回来。她坐在了我的身旁。 对于那个长裙女人的事情,我是可以问她的,但刚才一股刚刚调整得来的勇气,此时也消失了。我是先坐在这里的,但此时却有些紧张。 下一声广播我听到了,说是某列火车又要来了。那女警站了起来,提早就到了离月台黄线不远的地方。 这辆车上下车的人比较多,车到了以后,她像一个接人的,踮着脚不停张望,火车停下来以后,还在摆动着头,好像在浏览车身上一片碧绿的漆色。 我抓紧时间,又在用自己对于意识的了解鼓励着自己。 等女警回来以后,我觉得自己的勇气已经调整得差不多。 刚才那个人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直接说精神病,这可不是人人都会提的问题。 那民警眼睛很大,只是皮肤稍微有点黝黑,她好像随时准备着开怀大笑,雪白的牙齿已经露出了一些。 是你的朋友?我想,我可以等她自己说出真相,比如神经病这个不好开口的名词。 对啊,你也认识她? 哦,不。我拼命地摆着手。 她是等什么人么? 怎么了? 我看她每列车都要站起来,很奇怪。 那你看我奇怪么? 你不奇怪,你不是铁警吗? 对啊,那我刚才有事,她又正好来找我,我就叫她帮忙了。 后来,我就走了,后面几列车到来后,站在月台上的人都不多,我还能看到这个铁警站在黄线后,浏览着列车一节节的车身,她不再需要踮起脚张望,但我也失去了多多观察的兴趣,她再美,也不是那个长裙女人了,而且,我也觉得,那个长裙女人再回来,也已经不是那个穿着长裙的女人了。 我收拾了手里的笔和牛皮纸做的笔记本,本子里我写满了一些开始感觉颇为神秘的东西,后来又都被我涂抹干净了。只是因为心里一直有一股不能完全发泄的东西,让我想把这件事记录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