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儿，快上床睡觉吧！小心累坏了身子！”每当阿琪看书时间长时，母亲总是这样催促她。这种柔婉而关切的声音阿琪再也听不到了，要听到除非是在梦里。

阿琪快十八岁了，妈妈如果在世的话，她照旧可以淘气撒娇，无忧无虑地说呀笑呀……可现在她是一个没妈的孩子。

想到这些，阿琪放下手里的作业，呆呆地望着母亲的照片和她旁边的许愿瓶，泪水扑落扑落从脸颊滚落。四岁的时候阿琪在上幼儿园，老师布置的第一个手工作业是折一只千纸鹤。阿琪一见妈妈就央求她替自己折一只。妈妈摇摇头，她哭她闹也无济于事。母亲一遍一遍重复说要阿琪自己折一只，哪怕再丑也是自己折的。

妈妈开始手把手地教她。一双柔暖的大手握着一双粉嫩的小手，一张正方形的纸在两双手中翻转，对折，再翻转，再对折……妈妈的鼻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阿琪瞪大眼睛，生怕漏掉一个环节。在妈妈的帮助下，阿琪折出生命中的第一只纸鹤。母亲双手呈v字形，高兴地喊了声“耶”，阿琪甜甜地笑了。

阿琪从此迷上了折纸，尤其是折纸鹤。她叠得越来越好，越来越精致。妈妈给她买了好多好看的纸，还给她买了一个许愿瓶，告诉她一个纸鹤就代表一个心愿。阿琪乐此不疲地折了一只又一只，小心翼翼地丢到瓶里，红的蓝的粉的绿的五彩缤纷。

纸鹤飞飞，阿琪上了小学。九九重阳节老师组织感恩教育活动。要求每个人送爸爸妈妈一件礼物。阿琪心里有谱，她要折两只大大的纸鹤，粉色的送给妈妈，蓝色的送给爸爸。一放学，阿琪跑到校门口的文具店买了一包她喜欢的折纸，小跑回到家，钻进自己的小房间里。她自言自语地说：“现在我都是小学生了，我会写好多字！我还要在纸上写我爱你！”她一笔一划小心翼翼地写着，写完她端详了一番，然后方方的纸在阿琪的手里上下翻飞，两只神气的纸鹤叠好了。阿琪画上了眼睛，纸鹤放佛眯着眼笑。她又到妈妈房间里找了两根红线，把纸鹤穿了起来。漂亮的纸鹤项链，一会我要亲自给爸爸妈妈带。阿琪得意地笑了。

听见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阿琪的心砰砰跳起来。她把纸鹤藏在身后，她要给爸爸妈妈一个惊喜。门开了，爸妈破天荒一起回来。她把粉色的纸鹤戴到妈妈的脖子上，亲了一下妈妈，大声地说：“妈妈，节日快乐！”又把蓝色的戴到爸爸的脖子上：“爸爸，节日快乐！”爸爸一把抱起阿琪：“女儿真棒！”然后父女俩在客厅高兴地转圈，三口人的笑声在客厅久久回响。

纸鹤成了阿琪家不可缺少的风景。每逢爸妈的结婚纪念日、生日，阿琪都会绞尽脑汁密密麻麻地将爱写在纸上，折成美丽的千纸鹤，放到父母的床上、枕下……爸妈一旦发现，就会小心翼翼地打开，声情并茂地朗诵阿琪的作品，那一只只纸鹤在笑声中美丽的摇曳着。

“妈妈，妈妈！”阿琪跪在母亲的床前，妈妈的鼻子上、胳膊上插满了不知名的管子，她将一只纸鹤塞到阿琪的手里，眼睛缓缓地闭上。阿琪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手里攥着那只冰冷的纸鹤。现在那只用彩虹色条纹纸做的纸鹤静静地躺在许愿瓶中，阿琪一次也没有打开过。她怕一打开就会丢了妈妈的气息。“千纸鹤，你能告诉妈妈阿琪的想念吗？”阿琪的眼泪又涌出来了。

今天阿琪就满十八岁了。阿琪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倒不是爸爸不会买蛋糕给她，而是因为爸爸今天要走进新的婚姻。络绎不绝的祝贺声在客厅里飘来荡去，这些若有若无的声响像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剜着阿琪的心。阿琪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纸鹤在透明的瓶子静静地陪着阿琪，泪像冰凌一样顺着脸颊肆无忌惮地滑落。

“琪儿……”阿琪一愣，新“妈妈”端着一个好看的水果蛋糕走进来，她微微笑着：“琪儿，生日快乐！”爸爸也尾随着进来，嘴角泛着笑点了点头。阿琪好久都没有这么近看过爸爸，爸爸的耳边已露出了丝丝白发。她不知说什么好。爸爸开口了：“琪儿成年了！是个大姑娘了！祝贺祝贺！”阿琪重重点了点头。爸爸和新“妈妈”就这样给了阿琪一个成人礼。他们走出了房间，阿琪开始一个人默默地吃蛋糕。可也没什么胃口，阿琪将蛋糕端离书桌，一只硕大的纸鹤悄悄躺在下面。阿琪拿起纸鹤在手中把玩了半天，心里暗自想着，看来爸爸还是爱我的。她慢慢打开纸鹤，一行清秀娟秀的字跃入眼帘。“琪儿，不管你愿还是不愿，我都是一个站在母亲位子上的人，打开你的心，让我能够走进去！……”“不！绝不！”一个声音在阿琪的心中呐喊！她三下五除二撕碎了纸鹤，冲进卫生间将纸片丢进马桶，旋转的水流吞噬了纸鹤。等她回到房间的时候，一杯热腾腾的牛奶放在桌上，望着袅袅升腾的热气，阿琪的心里怪怪的。她顺手推开杯子，杯子倒了，一只小号的纸鹤淹没在乳白的奶液里。

阿琪就快要高考了，她无暇去让这些苦恼占据自己的心。新“妈妈”似乎并不知晓阿琪的抗拒。她淡淡地笑着，细声细语地说话。一天两次的洗衣，三天两头的变化饭菜，家里面收拾得齐齐整整。每天晚上阿琪读书晚的时候，她都要给阿琪一杯热牛奶，奶杯下还有一只恬静的纸鹤与阿琪对望。阿琪摇摇头，在心里嘀咕着：“阿姨，何苦呢！”她看也不看就撕了纸鹤，然后扔到马桶里，碎纸片刻间无影无踪。

阿琪拿到北大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新“妈妈”高兴地走街串巷：“我们家女儿考上北大了呢！我们家女儿考上北大了呢！”她的喜悦写在脸上，神采飞扬，整个人都看着精气神十足。爸爸在人堆里时不时不拉拉她的手，嘴里叨叨着：“太张扬了！太张扬了！”她甩开爸爸的手，不管不顾地向众人炫耀。阿琪望着她肥硕而略胖的身形，心底有一丝莫名的感动。

临走的前一夜，新“妈妈”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被子有厚的薄的，衣服鞋子分季节装开，洗脸的护肤的，一应俱全。她累得气喘吁吁，阿琪拉住了她：“阿姨，你歇一会儿！”她坐了下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嘻嘻地看着阿琪。“闺女，有啥交代的？我会照顾好你爸的！”阿琪本来是要这样说的，她这么说，阿琪倒不知说什么了。沉默了半天，艰难地开了口：“阿姨，你是个好人！是我自己迈不过那道坎……”新“妈妈”拦住她的话：“孩子，别，别那样说！我自己想做一个好妈妈！像你妈那样的！我打心底羡慕你啊！你有一个那么好的妈妈！”阿琪的心一片柔软，她想聆听一个外人讲母亲的故事。“琪儿，其实我是被你妈妈选中的！你妈知道自己不行了，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你爸！她要找一个像她一样爱你们的人！我是你妈高中时最要好的朋友！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央我陪你走过高中的最后时刻，还说你爸爸是特别好相处的人。我无法拒绝！”新妈妈的脸上一片羞红，她用手捋了捋头发。

“阿琪，你妈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母亲！你知道吗，她在病床上一张一张的写好字，又一张一张折出那么些纸鹤，她说要那些纸鹤代替她陪伴你！所以她要我每晚加一杯奶给你，还有她的千纸鹤！一杯牛奶，一只纸鹤，是你妈的心愿啊！”

阿琪一惊，不由“啊”了一声。妈妈的纸鹤可全被自己糟蹋了呀！抽水马桶见证了自己的罪恶！阿琪抿紧了嘴巴在心底暗暗地骂自己，你都做了些什么呀，你都做了些什么呀！阿琪低头不语，她沉浸在深深的懊悔之中。

新“妈妈”放佛洞穿了阿琪的内心：“孩子，你知道吗？当时我不怕你不接受我，就怕你毁了妈妈的遗物！”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讲下去。

“我找遍了全城，买到和你妈妈一样的纸，依样写好又依样折好！就怕你，就怕你……！这不，你妈妈的纸鹤都在这儿呢！”新妈妈起身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一个首饰盒出来，得意地说：“这不，都在这儿呢！”阿琪泪眼涟涟，抚摸着一只只纸鹤，妈妈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琪儿，爱就在身边！你是我永远的女儿，无论天涯还是海角，妈妈爱你！”

“琪儿，妈妈是你遮雨的伞，妈妈是你随时可以憩息的港湾。路正长，学会接受一切！”

“琪儿，如果你有幸将纸鹤读到了今天，相信妈妈能感受到你的呼吸你的心跳和你的奔跑，我们是爱你的！”

“琪儿，生活中有许许多的磨难。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的琪儿可以的！”

“琪儿，你是爸爸妈妈放飞的最美的纸鹤！你是我们的骄傲！宝贝，加油！”

……

上大学走的时候，阿琪的行李中多了许愿瓶，许愿瓶里装满了纸鹤。一周后，阿琪接到了爸爸的来信。打开信封，信纸折成了纸鹤的形状。阿琪看着信嘴角漾起了微笑，一个女人的笑脸清晰而又温暖的走进阿琪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