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俩颠沛流离来到小城,每天起早摸黑的打短工送货摆地摊,终于买了一块地,盖了两间房。等到黑漆铮亮的大门装上,俩人笑了。这就算有了一个家。 四十岁的时候他们有了自己的儿子,夫妇俩心里乐开了花。“宝啊乖啊”一声长一声短的从屋子里飘出来,开怀的笑声在院子久久回荡。家就有了勃勃的生气。 儿子长大了,穿行在鳞次栉比的高楼间。西装笔挺,肩上斜挎着着笔记本。夜幕降临的时候,这个城市最美。万家灯火点亮了夜空,像星星一样摇曳着晃动着,华美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儿子总会趴在公寓的窗户旁发呆:什么时候才能混出个人样呢?什么时候这个城市才能接纳我呢?想到鼻子酸了,儿子就很想回小城的家。小小的,有爹的的旱烟味,有娘的大嗓门的地方。 春节,儿子风尘仆仆的奔向火车站,挤进了天南地北的返乡春潮。车厢里人贴人,像一根根木桩码得瓷瓷实实。每个人仿佛都得缩着肚子,但个个脸上红光闪烁,没有抱怨太挤了,七嘴八舌地地聊着到家的喜悦。归心似箭,儿子也想象着家里的一切。当火车缓缓地驶进小站,下了火车,他在车站旁一遍一遍地转来转去,儿子怕敢回家。 那一幕恍然昨日。娘拉着他的手,把他护在身后,大着嗓门:“好娃!别惹你爸生闲气了!我们就你一个儿,不靠你靠谁哪!耍啥花样?赶啥时髦?不要档案,不要户口,不要分配?咱十里八乡就出你一个大学生,国级干部,说不要就不要啦!”娘抹了抹眼角,继续大着嗓门,“不怪你爸发火打你,连我也不想认你这个儿哩!”娘使劲使劲抹眼泪,儿子的心酸酸的。望着爹大口大口的咂旱烟,呛得他脸上的肉直抽抽,冷冷的眼神放佛一根硕大的芒刺扎得人心痛。儿子胡乱的整着衣服,脑海里波涛起伏:自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留下只能……许久没吭声的爹开口了:“大城市你以为好混?举目无亲,好出门不如赖在家!你今儿要走了,不混出名堂就甭回家!”原本犹豫的他一下被激怒了,拿着包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 想到这些,儿子停住脚步。就这瘪三样,回来干啥!鸡毛似的雪花开始飞舞,他吸了吸鼻子,冷气直窜心底。他扭头拐进售票口买了返程的票,检票,进站。呼啸的火车将他又带回了那个高楼林立的地方。 五年的打拼儿子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小鸟依人的女友,他可以回家了。爹娘都奔七十的人了!五年,岁月的刻刀把二老雕琢成啥样了?这样的问号浮起又沉下,他买了票冲向站台。还没有检票,站台上只有他一个人。他拉起衣领,把头缩进领子里。脑子里充满了两个字:回家!回家!回家!十几个小时的等待竟如此漫长。他不禁自嘲地摇了摇头。捱过了漫长的旅途,他下了火车。绿树掩映的小站已不见踪影,干巴巴的枯枝上挑着几片枯黄的叶子瑟瑟发抖。他一路健步如飞。 家离车站有五里地,没有通车。走得太快,他的鼻翼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当他站在黑漆木门前他竟有点喘得慌。他用力地敲打着门环,发出咣咣当当的声响。半天没有回应。 他的心提得老高,睡了还是病了?他继续用力地敲着大门。吱呀一声,两扇门打开。一个陌生的红衣少女站在门里。女孩脆脆的声音响起:“妈,有人来了!”他有点措手不及,结结巴巴的挤出几个字:“你们……那我爹我娘?” 女人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的打量着他:“你是那个……他们的儿子?他们把房卖给我们了!他们现在租房住!” 他的头嗡一声炸开,女人絮絮叨叨地告诉他爹娘住址。他转身狂奔而去。 一个小小的院落,大门开着。他三步并两步走进院子。他大声喊:“爹,娘,我回来了!”爹在院子里扫地,娘在桌子上和面。娘的大嗓门响起:“我儿回来了!我儿回来了!”爹扔掉了扫帚,一把拉住他:“混出人样莫?”他重重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望着爹清瘦的脸,泪顺着眼角滑落。“爹咋这样呢?” 爹笑了:“好娃!混出息了就不在这穷窝窝呆了。咱要在大城市买房!还要这房干啥?我跟你娘就等着这一天呐!还卖了个好价钱呢!”爹的脸上还有些得意。 “那咋不给我说呢?那咋瞒我哪?” 爹的手糙糙地划过他的脸:“这钱要用在刀刃上哩!只要有儿,哪里的家不是家!” 他缓缓地朝父母跪下,父母忙不迭地拉他,忙不迭地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