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腊月，一个清晨，天气清冷，这天对于学生来说是个好时节，假期的开始，漫长的学期终于熬过去了，这时候可以放松思想，纵情享受美好的寒假，对于寒假他们也许有着美好的向往，有条件的城里孩子该是游览观光的时候；也有三三两躁动男生带三三两两的忘形女生去游乐场所尽情地放纵，去显示他们虚荣的另一面，王胡子却是个不同的孩子，他既没条件观光游览也不去游乐场里疯狂，这些他总假装从不在乎。在学校他的成绩总在前两名，也许他只是想用学习来掩饰和克服自己的卑微心理，也许他也想用学业改变自己的命运，他除了用疯狂的学习看书来掩饰自己的孤独和寂寞，再不会用其它的方式去消遣时间和丰富自己的美好青春生活，有同学笑话他老土，落伍，对于青春燥动期的孩子这也许算得上严重的羞辱，但王胡子假装不在意别人的说法，这是在这个燥动不安的青春期孩子里少有的大气和成熟。

这是个小县城，四面环山，这所学校就在县城的边缘山脚下，此刻王胡子在学生宿舍里整理着日常用品和学习用品，他没有感受到假期的快乐，他把他自己生活用品和学习用品一件件收进了包里，烦乱的心情也随着加重，他要面临一个新的选择，他要退学，出去打工，他最后把书本放进包里时，还是忍不住落下了两颗眼泪，然后他又赶紧用手在眼上擦了一下。又故意把头高高地抬了一下，来掩饰自己内心脆弱和不安，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也会用眼泪这种没有价值的东西来渲泄自己的内心，他不想看到别人同情的目光。

王胡子本名叫王永民，只是因为脸上比同龄人的胡子浓黑些，后来打工时便有工友给他取了这样的名字。他瘦瘦高高的，浓眉大眼，黑黑的面孔宽脸颊，两边脸颊有两道溥溥的脸鬓胡子，但这并没有给好看的脸上蒙羞。却透显着比同龄男孩的成熟与艰辛。他生性聪明，勤奋好学，曾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到县城重点高中，当时在茅岭村也很荣耀，他父母也因为他的好成绩在人前也算抬了点儿头，村里人都说王胡子日后有大本事。事实却超出了人们的预算，可惜王胡子的命运并没有因他的好成绩改变。

让他毅然决定放弃学业原因是家里穷，王胡子家中有姊妹六个，他是老大，当时才考入高中时最小的一个弟弟才五岁，他还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从学校回家时带回一个苹果给弟弟吃，母亲把苹果从弟弟手里抢过来，切成几块分给哥哥姐姐吃，小弟弟不愿意分，哭闹得连晚饭都没吃，这苹果还是他在县城一个同学家玩时那同学的妈给他的，他一直放了好几天才带回来的，就从这时候他就没心再上学了，最终他还是下定决心要退学。

王胡子把东西收拾完放在床板上，回头看看同宿舍的其他几个舍友还没睡醒，他对着窗子向外面看了看，清晨的阳光把对面的教学楼墙面点缀的很明亮，一个个熟悉的伟人静止地贴在墙壁上，显得更夺目生辉，他不想再看了，觉得这些对他已经越来越远了，他转身把手又在眼睛上擦拭了一遍，对着镜子看了一下，确认眼泪擦干了，就转身到宿舍楼下了。他想在校园里走走再离开。

他刚下来宿舍楼，眼前一个女孩微低着头在看着他，这女孩叫文芹，是王胡子高一时的同学，这是个文静的女孩，比王胡子大一岁，半年前她高一上完就退学去南方打工了，女孩家是县城的，距离这所学校很近，她家境宽余，父亲是装潢公司的老板，母亲在县城一个机关单位上班，至于她后来为啥退学，可能一方面是学习的压力，他厌恶世俗的生活，偏偏喜欢编织一些虚幻的梦想，他喜欢语文书里的一些优美情，他还喜欢看琼瑶的小说，看到动情处还会眼泪哗啦啦的。理科的一些数字和符号就像魔鬼驱逐着他的灵魂，这些魔鬼也严重威胁着她的学业。她退学还有一方面原因，她父母为了减少她与王胡子这个穷书生的来往，父母本来托关系想把她转到到市里一所学校去上，她却赌气去了深圳打工，此刻她才从深圳回来，还没顾上回家，在县城一个同学家休息了一晚，就早早地来到了学校的宿舍楼下了。

王胡子看见文芹先是一愣，半年不见了，文芹显得成熟了，已不再是那个留着学生头的幼稚女生了，长长篷松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有两缕头发已经遮住了眼睛，两只眼睛呆呆地朝着王胡子走来的方向，两边脸的中心部位红红的，两个嘴角朝反方向摆动着，呈现着一个紧张羞涩的微笑。

王胡子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靠近走了过来，文芹捉住了王胡子的手走向校园的走道，王胡子有些紧张了，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这时的文芹已不再是打工前的拘谨女生，她变得通达，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以前她只是在没人的时候会拉住王胡子的手，现在王胡子反倒有些不自在，一直以来王胡子从来没有主动对文芹表现过什么，虽然他长相好看，也有着优异的成绩，但她从来没敢把这个来自县城的富家千金和他这个小山村的穷少年联系在一起，在文芹面前，他失去了底气，文芹却偏偏喜欢他，她喜欢王胡子的聪明直率，喜欢王胡子冷酷的怪脾气，透着一种穷山村孩子的另一种高傲，还喜欢从他身上透出的那种小山村里少年独有的穷苦酸涩，让人怜惜。

王胡子问文芹你从深圳回来事先怎么没和我通过电话，文芹说你宿舍的电话打不通，我没办法联系你，现在我在深圳的工厂距离过年的日子还早，也还没放假，我是临时请假回来的，前两天我在我们宿舍的公用电话前，听着电话一遍遍响着，就是没有你打来的电话。王胡子没有吭声，任由文芹拉着手在校园的小道上走着，他向校园的周围看了一遍，清晨的空气里透着操场上的绿草气息，好熟悉的味道，就在前两天的这个时侯，广播声伴着早操的节奏在这个操场上形成了一道校园风景，此刻操场上一片冷清，草场的绿草上凝结着一层白白的冰霜，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得晶莹透亮，校园的过道上有时会有三两个学生带着一点行礼走过。再看看教学楼，近距离看着教学楼的墙壁上，伟人的图像就更显得更高大，看了一会这墙上贴着的伟人图像，王胡子心里酸酸的。

文芹看着王胡子注意力没集中在自己说的话上面，就扯开了话题，她问王胡子：“你想好了要退学吗？”王胡子被她说中了心事，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一个渲泄的突破口，任他怎么控制，两滴眼泪还是挤出了眼眶，他忙用手在脸上抹了一遍，装着没事一样，文芹见他这样子，就逗着他说：“我已经看见我们的班长第二次哭了”。文芹这一说王胡子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王胡子才上高一时，在一堂体育课上跑步时，他的穿在外面的太小，在跑步的过程中被拉扯坏了，因为里面还套了一条裤子，他就把外面的裤子脱了下来，里面的裤子在屁股的位置补了两块大补丁，这时有两个顽劣的学生看见了，就一边跑着一边叫着：王永民，烂屁股。王永民，烂屁股。好几个同学都跟着瞎起哄，王胡子红着眼要去打那两个同学，王胡子被这两个大块头同学一把掌推倒在地上，这时文芹从女生队里跑过来推开那两个男生，让他们不要欺负王胡子，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总有学生叫他烂屁股，不过从他当了班长后就没有人这样叫过他。

王胡子只顾想着，半天也没回答文芹的问话，文芹也不问了，拉着他到了校园外面一个河边避风的地方，这里很僻静，以前她经常会拉着他到这里，文芹找了个石凳拽着王胡子的手坐了下来，然后她站在王胡子面前，对王胡子说：“王永民同学，我不许你退学”。说着在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这是我的工资卡里面有两千块钱，明年你交学费用，以后的学费我帮你一起想办法好吗？

王胡子坚决地推开了文芹的手。

我是不会要你的钱，我已经决定好了。”这时候王胡子有些倔强，文芹这种做法在他看来就是一种同情。

这时候王胡子把自尊看得比钱都重要，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这也许是文芹喜欢他的其中一点，不像别的男生见了她这个漂亮的千金女生就无事献殷勤，但他现在这样她还是有点生气。

文芹也不推让了，生气地靠近王胡子坐了下来。

“明年你跟我一起去深圳吧？”

“不了，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年跟我表叔一起去上海。”

文芹眼圈红红的，那我们……文芹不说了。

王胡子说：我已经想好了，我上学借了一些钱，我们现在还小，等我打工挣了钱把家里的帐还清，再把现在的土坯房换成砖房我就和你一起到深圳去，再想以后的事。

听了王胡子这一说，文芹眼泪涮一下从脸上淌了下来，嘴里嘟囔着：“那是什么时候。”

这时候王胡子又不吭声了，文芹看着王胡子像个木头看着自己淌眼泪，她想起一个晚上在深圳的集体宿舍里一个女孩和他说过的话：你这样的矜持女生碰见他这样猪一样的傻子，你只有当尼姑的命，你等着他对你主动黄花菜都凉了，哪像我们那位像个恶狼一样，天天粘得我都烦死了。当时她看见那女孩说她男朋友时脸上表现出的幸福，她就把头缩在被子里紧紧蒙住，眼泪嗖嗖地滑落下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疯狂地迷恋这个傻子，这时候她多想得到一个温暖的拥抱，再看看眼前这个傻子，木头一样，文芹生气了，握紧拳头在他胸前捶打着，嘴里嘟囔着王永民你这个傻子，王胡子瞪着眼睛看着她，也不明白她这是唱哪一出戏，只想着自己惹她哭了，打两拳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文芹就更生气了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两口，王胡子好像醒了过来，他轻轻地推开文芹的头，把她额头的头发捋开，帮她擦了一下眼泪，在她耳边悄声地说出了几个字，然后笨拙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文芹推开他问他说什么，他又附在她耳边说了一遍，文芹假装还没听见，让他大声点，这回王胡子彻底放开了，他跑到河边的柳树下对着河对岸的方向大声呼喊着：文芹我喜欢你，文芹我爱你。文芹有点激动了，她感觉这傻子变机灵了，这时他第一次这么大胆地对她表白，她感觉到了他发自内心的呼喊，她追过去两只手抓住他们两只手，眼睛盯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