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7年,生成长偏远大兴山的鲁力从兰水城职业学院电气专业毕业后,只身留在这个城市寻找工作。这里是一个新兴发展的城市,有五条像大河一样宽阔的草油道路畅快的直通中心城区,沿路可见新的钢筋水泥建筑不断拨地而起,如同森林的蘑茹快速繁殖和扩张,这些充满活力的景象坚定了鲁力在这里闯荡事业的决心。
他人生所谓的第一份事业,便是在一个建筑工地兴奋不已的干了40天的苦力,政府说是违章建筑叫了停,老板让他空着口袋回家等复工消息;鲁力很快又应聘到一家安防公司,老板半年时间只写到一笔生意,给一家超市安装了8个摄像头,半年时间里老板给了他总共不到3000块钱的工资;他紧接着去当售楼先生,可惜不到半年发生5?12大地震,房产一度陷入低谷,甚至是停滞,他自以为英明的退出了房产业;在城市兜逛几天后,他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到兰水城电力公司去应聘电气维护技术员,前台的女人看了一下他的专科文凭,然后充满优越感的说道:“我们这里坐前台的都是本科。”女人的话像冷风一样吹到鲁力脸上,这份简历连初聘的通知也没换来。当他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老家,时间己经到了2008年的7月。一年下来,他穿过了城市的炎热和寒冷,感受了城市的虚空和繁华,却连事业的一根头发丝也没有看到。一个月以后,鲁力的舅舅托了人,人又托人,帮鲁力在兰水城医院找到一份工作。鲁力在一个阳光沸腾的中午背上行囊,踩着干枯的泥土和颓势的山草,离开大兴山。他的父母神气的向村里人说道,我的儿子到国家单位上班了。路上如钢丝网交织的羡慕眼光,使鲁力对自己的人生再一次充满美好憧憬。
他被安排到医院的后勤部,开始和部门的四个人一起工作——主任吕胖子,负责发号施令;五十多岁的杨师傅,据说在这干了十三年,水电机修业务样样精通;那个叫林世功的年青人,比鲁力早来几个月,是个对工作满腔热情的人;游边致四十多岁,一般在办公室守守电话,填填记录,据说是一个关系户。国家单位四个字像一张定心符将鲁力的心稳住了,他终于不用频繁的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领略那些招聘官扫视大专文凭时的异样眼神。他开始充满活力的干活,这里的工作如同病房的氧气瓶一样饱满充实——杨师傅带着他和林世功,不停的在门诊部、住院部、行政办公楼、草坪活动区、停车场跑来跑去,安保、绿化、保洁、水电检修……样样都要做!他觉得自己就是电脑里的游戏角色,正行进在人生的“Level1”,必须像“萝莉快跑”一样,不断的闯入更有挑战性的阶段。吕胖子便是游戏里的后台程序,不停的为他们增添任务,如果活儿堆起来时,他也会客气的请游边致出来溜溜,帮忙递一下工具,跑腿到外面买点维修材料,或者安排他给绿化区浇浇水。
后勤部主任吕胖子经常从上级领导的办公室回来后,迈着结实而从容的步伐走到鲁力和其它同事面前,那张像棉花一样松软的脸堆满笑容:“我们又得到表扬啦!大家好好干,你们比单位那些先进还要先进哦!”大家听完,便风吹草动一般整齐的点点头,说:“谢谢领导鼓励。”那声音像树叶一样在吕主任耳边摇晃。这时,鲁力的嘴角会漾出微乎其微的笑容,心想:我们也是单位一员,我们肯定会当先进的!
鲁力一月能拿到1500元,请假一天会被扣掉50元。他在离医院几公里外的绿草村租了一间农家舍房,一个月租金150元,再除掉每月七八百元左右的日常生活开支,两个月以后,他银行的折子上便一直保持着四位数的存款,这样的日子和收获让鲁力觉得满足,所以干活时总爱吹着口哨,或低吟小调,快活的填埋工作的枯燥和加班的沉寂,下班回到村庄,当时光变得宁静,桌上时钟的走动声愈发漠然清晰时,他会弹起自己心爱的小吉它,让思绪和希望在琴声里飞扬。在夜色沉寂得能听到树叶的飘落声时,他便在宁静中进入夜的梦境,等待新的一天。
转眼到了10月的一个下午,当医院里迎风摇曳的柳叶正卖力的向人们展现着秋意的浓厚时,住院部一楼配电房线路出现故障,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浓烟滚进了附近的两间病房。办公室主任第一个赶到现场,她是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穿着绿衫长裙的苗条女子,好似一根水葱站在病房走廊上,看到几个拖着吊瓶乱撞的病人,顿时哭叫起来,边跑边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大概无线电波在几个部门的领导间传了几次,于是院长、工会主席、后勤部吕胖子都在所谓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站在走廊口你一句,我一言,就是不敢冲进去。后勤部四个同志接到命令后匆匆赶来,几个领导便找到了指令的执行对象,开始指手划脚的吆喝着。鲁力和林世功反应很快,立即冲进浓烟里,背出那些吓得乱撞的病人;杨师傅冲进去拉下电闸,迅速从消防箱取出消防带和水枪,熟练的装接好后喷向火源根部,火势差不多消退时,郑世功从走廊外迈着高调的步伐走进来,手上拿着个干粉灭火器,用胸用成竹的姿态的把行将就木的火苗彻底扫荡干净……
救火结束后,三位领导心有余悸地聚在酒桌前回顾了下午惊险的一幕,言之凿凿地总结了各自的快速反应和义勇行为,一致认为这次火灾的应急处置临危不乱、有序有力,甚至是得心应手的。
医院在一周后召开了职工大会。会上对救火人员进行了表彰。水葱主任、吕胖子、游边致在领导朗朗的宣读声和音乐的飘扬声中神气十足的走上了领奖台,每人得到一张奖状和600块人民币。
鲁力此时就在会议室外的大院里,他一边扫地,一边侧耳倾听了获奖名单,一种强烈的不公平感向他劈头压来。鲁力将手中的扫把狠狠摔在一边,阳光下飞扬的尘土将他外衣稍稍涂改一下后,又无声无息的沉落在路面。这时,鲁力撞开大门,外面炽热的阳光便十分突兀的倾泻到会议室里,带进一点灰尘的味道。所有人的目光云集到鲁力身上。
“为什么名单里没有杨师傅、林世功还有我名字?救灾那天我们跑到最前面,救出了那些病人!”鲁力的声音在诺大的会议室里显得有点单薄。
会议室立即响起了七零八落的议论声。站在奖台上的吕胖子夹着尾巴般的跑到主席台,在院长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院长刚想说话,嗓子又被什么卡住似的发不出音,语言在这时倏地失去生命力。半晌,院长在一片杂闹声中努力清理了一下肺部的淤气,卷土重来的说道:“大家安静一下。”然后他将目光转向鲁力:“鲁力同志,你积极救火的行为是值得大家学习的,至于表彰的事请你下来联系工会主席,她会给你一个合理答复的。”
这件插播的事件暂时鸣金收兵,音乐很快又响起来,颁奖仪式继续完成它应有的收尾,这时有一只蝴蝶从会议室大门飞进去,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很十分绚丽,似乎意在使颁奖仪式显得更加完美。
第二天,鲁力得到了工会主席的“合理”答复:“杨师傅和你,还有林世功是劳务公司派遣的,和医院没有直接的人事劳资关系,昨天举行的评优表彰活动只针对医院编制内的职工。”
鲁力和舅舅通了电话,得到这样的安慰:“鲁力啊,现在找个工作太难,我都托了好多人,医院才同意你以派遣工的名义来上班。你舅舅在大兴山教了二十几年书,还是个民办教师,现在一个月才领千把块钱的工资。慢慢来,有机会的时候我再托人,看能不能和医院直接签个合同,这个社会不会亏待努力干活的人。”
(二)
鲁力继续像“萝莉快跑”一样滴水不漏的奔忙着,每天从清晨里走过,在疲惫中穿过黄昏的尾巴。在既不会突飞猛进,也不会倒逆行施的时间里,他内心的热情和憧憬被一点点填埋。现实不会无端的恩庞一个人,他如果要穿过“Level1”,迈进更高的阶段,必须改写自己在游戏里的试用角色,提升身份,这意味着他必须依托更好的社会背景关系,而事实上他只能在原地不断的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工作,随处可及的单调乏味开始不断地涌入他的身心——病人张开的口腔、白色的墙、医生麻木的表情、人体黑白比超照片……他在默默无闻的工作中等待获得恩庞机会,希望这个被家乡人羡慕不己的国家单位有一天温情脉脉的告诉他:“嗨,鲁力,从明天起,你便是单位职工的一员,派遣工的‘头衔’和你无关了。”,在这样的等待中,他渐渐失去了对工作生活的感觉,时间如迷途骆驼彷徨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才让他重新找回了时间的标记。
这场雨是在2009年秋末的一个傍晚来临的,它像一群悲伤女人的眼泪,不容商量的倾泻下来,淋湿了人们视野内的所有建筑物。鲁力在附近一家弥漫着雨味的破旧小餐馆里安静的吃着大碗面。屋顶渗透进来的雨水在侧墙上勾勒出一幅枯瘦老人的静脉图,让人仿佛置身于医生的办公室里。吸引鲁力目光的不是这幅充满沧桑感的医学图,而是对面隔桌的一个女子,穿着灰色绵布上衣,一条旧的牛仔裤,正在无拘无束的大口吞食着面条,嘴里发出窸窸窣窣的愉悦声音,向人们表明着这里食物的美味不可替代的让人畅快。
这个女子在吃得差不多时,目光像风一样扫向鲁力,然后用自然平常的语调问道:“你经常在这里吃饭?”她似乎早已认识鲁力一般。
鲁力用同样的语调回应着这位身份不明的女人:“偶尔吧。只是在这里躲雨。”
女人说:“我是经常在外面吃饭了,一会还得去单位。”
鲁力问:“你经常加班?”
女人说:“是倒班,我在医院护理部工作。上夜班的时间比较多。”她平淡的语调配着平淡的五官和平淡的衣着。但是正是这种所及之处的平淡,给人一种毫无介备的亲近感,哪怕只是初次接触。
鲁力点了点头,找不到更多的话语。外面仍然响着雨点击打地面发出的无数微量爆炸声。女人没有离开餐馆的意思,继续说道:“我叫珍艾,经常看到你,站在住院部病房的窗口,你很容易的就暴露在我的视线里。”
鲁力笑了一下:“我的工作本来也不用潜伏,暴露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从来没发现自己有让人值得注意的地方,包括我的到来,我的工作,我的离去。”
女人说:“你干活的样子很好看。”
鲁力低下头,本能的将目光往自己身上扫了一遍,问道:“像机器人?样子很木讷吧?”
“你干活时和我一样,十分专注。”女人说完绽放出一个笑容,脸微微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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