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总是在过冬准备之前!
披着轻柔雪片的大槐树下,小三缩着肩膀哆嗦成一团!怀里,一条长枪冷冷地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妈了逼的——
小三仰着头骂了一句,却不知道到底骂谁。只看见嘴里喷出的白气由浓重变稀薄,转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十几丈外的树条子动了一下,很突兀的触痛了小三的眼睛,手搭凉棚仔细瞄瞄,隐约看到黄色的身影潜伏在埽条深处,似乎要做点什么!
“你他妈的谁?滚出来——”
树条子更猛烈地动了,那个图谋不轨的家伙要跑!
小三举起枪,没怎么瞄就扣动了扳机!
“蓬”,大山的寂静里,这一声枪响显得很沉闷,却又似乎很尖锐地刺痛了每个人的心脏。
几十个土匪以各种姿势从不知什么方向窜出来,手中五花八门的枪支比划着各个方向。
怎么回事?
大掌柜地问。
小三手指着黄影倒下的地方。
大掌柜的脸上的横肉跳了两下,一脚将秃子踢向了那边。秃子咧嘴笑笑,身子灵活地在树木间拐动曲折,大家刚看到他的八字腿迈了出去,下一次却已经到了目的地。
“大哥,是只狍子!”秃子手里举着那黄灿灿的猎物,旗帜般地升降在大家眼睛里。
“呵呵!”老大把王八盒子插回了腰带里,随手给了小三一个脖拐。“妈的,挺精神!好小子!”
小三笑了,有点不好意思!
“大家散了吧!得瑟接小三的班。大家回去炖狍子吃!”
小三身上立即暖洋洋的,仿佛已经烤到了啪啪作响的火盆,正舒服地打着瞌睡!
小三真的在家里排行老三。
黑龙江这地界什么都缺,比如钱、女人和光鲜的衣服。就是不缺土地。要种地的话,随便砍掉一片子树,费点力气扣掉树根,就是几亩肥得流油的良田。小三家有三垧地,不是那些很困难的庄户人,算得上是衣食无忧的人家。
和很多人家的老三一样,这小子从小就很懒散,不喜欢撅着屁股在地垄沟里刨食吃。每天游游荡荡的,在大山里面下套子、投药,捉摸着满山的野兽和山味。他是老儿子,爹妈倒不太难为他,任由他二流子似的生存着。有时候吃着他弄到的嚼谷,还随口夸他几句,甚至还在哈尔滨给他买来一只快枪。
家里有个会打枪的,兴许不是什么坏事!
老爹这么说!
直到有一天小三在山里和一个绺子争一只大角鹿,被人家好几个人弄到了几百里外的山寨里,小三才清楚地认识到:他原来就是一个天生的土匪料。
哈哈,家里有个绺子也不错,最起码没有敢欺负!
老爹得知了老儿子当了土匪,又这么说。弄得老大老二张开的嘴巴半天没能合拢上。
小三当土匪当得很惬意。自己有枪,而且是山寨上最好的快枪!枪打得准,除了两个掌柜的就属他厉害了。大家对他很是客气,没事就笼络笼络他。每一天在山上打打猎,用的还是账上的子弹。下山干活的时候,能溜达上三天两天的,杀杀人,抢枪东西,调戏调戏妇女,神仙日子也就是这样的吧?
这不,绺子又要下山了!
“妈的!庄户人要猫冬了!咱们什么都没预备,缺粮少衣的,这可不行。咱们得干票大的!前天我派快腿给南四星的四个老家伙下贴子借粮过冬。他妈的却跟老子哭穷,说拿不出来这么多!兄弟们,怎么整?”老大拍着桌子,很气愤地说。
“拾掇他——”
“干他逼养的——”
“……”
大家一阵激情宣泄。
老大满意地点点头,一挥手,大小土匪们风似的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下了山。
南四星是沿着一个方圆几十米大黄土洼子的四个地主宅院的统称。在一片白雪皑皑的空旷田地上,四座高大厚实的土墙院套显得很是突兀显眼。
“大哥,咱们今天抄四家还是一家?”二掌柜的翻着望天眼问。
“李大棒槌今年的油坊赚透了!家里又新娶了小老婆,还他妈的城里的闺女。今天,我们就整整他。不他妈的收拾收拾,他就上天了!”
开门——
吴掌柜的亲自来借粮了!
快他妈的开门——
土匪门扯着嗓子喊着!
往常,小喀喇去各处地主家借粮,掌柜的吹得震天响,又是哭穷又是打横的,但凡吴掌柜的带上几十号弟兄上了门,他们马上就把白花花的银洋和黄灿灿的粮食送出门来。所以,大家没有什么太紧张的!
回答他们的是一声清脆的枪响!山猫噗地吐掉了嘴里的烟卷倒在雪地上。
墙上的堡垒里,二十几杆枪黑魆魆的枪口冒了出来!
“妈的,有埋伏!”
大家散开了,在旷野里寻找到树木,土坎,开始还击。
子弹在冰冷的空气中爆豆似的响成了串子,墙头上、野地里不时响起炮手和土匪的惨叫。渐渐的,墙上的惨叫声消失了,折损了5、6个人手的大绺子红着眼睛攀越过了土墙,杀气腾腾地进了李大棒槌的院子。
杀!杀!杀!
大掌柜的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在寒冬腊月搅起了漫天血腥。
“操你妈的,吴大巴掌,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李大棒槌临死时杀猪般地叫唤着。
小三没抢什么东西,刚才的战斗耗掉了他大半的精气神,二十几个炮手,他打死了一大半,此时正在灶房找东西吃。
在他的生涯中,属今天杀的人最多,应该是绺子生涯的一个高点吧!
“大哥,人都杀差不多了!就剩下李大棒槌的小老婆和闺女了!”
“带回山去,大家好好乐一乐!“”掌柜的的眼睛笑得很得意,一丝丝黄光在满是眼屎的缝隙间闪闪动动。
“小三,这个人怎么这么像你?简直一个模子里出来了!”一个土匪看西洋景般地看着相片,突然举起一张惊讶地叫起来!
小三看了一眼,心格等地响了一下!
这张相片是前年在哈尔滨买枪时照的,后来老妈稀罕八叉地送给了多年不走动的三姨。
今天?不会吧?小三脑袋上的冷汗刷刷地淌下来了!
果然是三姨家。李大棒槌就是小三的三姨夫!
大掌柜的同情地拍拍小三的肩膀,指了指两个花朵似的女人,一声不响地扭头走了!
过了一会,院子里最后的两声枪响在大家耳畔格外惊心动魄的荡漾起来!
那天以后,小三继续在山上当绺子,依然过着杀人放火的勾当。只是迷上了喝酒,60多度的头烧自己就能喝上二斤。迷上了喝酒的小三枪法还是那么精准,只是,再也没有回五百里外的老家看看!
他说:自己没有家了!
1947年,解放了的东北开始了大规模的剿匪,聚啸在老爷岭上的绺子被打灭了。
硝烟渐渐散尽,小三从死人堆里钻出来,他站在林子间的空地上,傻愣愣地看看蔚蓝的天,又看看四周绚烂绽放的的杜鹃花,野狗一样耸着肩膀牵动牵动自己浑身的伤痛,然后突然对着已经渐渐从战场撤退的解放军喊道:
“别走啊,还有一个——”
“我还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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