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想死”。qq上,她说。
“我知道。”我说,“你对这世上的一切无能为为,你不仅不能如你所愿的活着,你还得为了活着受尽凌辱。”
“正是这样的,我觉得自己非死不可。”
“可是你又不能下定决心去死,你无法忍受自己憋屈而死,这样的死默默无闻,无人为你惋惜,于是你想死却又不得不无时无刻怕死地活着”。
“你怎么能对我如此感同身受?”她在网上发来拥抱的表情,“难道你也想去死吗?”
“是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去死。等我尝过了女人滋味之后,我一定会立马去死。”我对她说。
那个夜晚,我顺理成章地尝到女人的滋味。完事后她说,“怎么样?”
“还行”,我说,此时她一定渴盼着我表达出自己会立刻去死的决心或者作出行动,但去死应该是真正发自内心的,而不是为了一两句话。我内心的想法是,我暂时不愿为此而死。
我的反应她太容易理解了,这种反应分明是她一次次放弃去死的反应,我们都曾放弃了无数去死的好机会,但我们去死的决心是始终坚定的。她只好无比沮丧地回去了。她说,我真是一个骗子。
的确,我是个骗子,人只要来到这个世上,就只能变成骗子。但我绝非是为了骗得与她性交而说自己愿意为此而死,如果她是个处女,或许我现在已经成功死去。
死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相信女人是真心愿意去死的,她匆匆赶来与我性交就是她为此作出的努力。她想借我满足死去的样子来说服自己去死,但她不得不重想其他办法了。
既然竭尽全力仍不能死去,我只能暂时继续糊里糊涂地活着了。我一定会死去,但必然不会是与女人做爱而死了,我只能一边在煎熬中等待,一边冥思苦想能让我死去的方法。为此我不得不找份工作,赚点钱让自己暂时活着。
我游荡在大街上,跑在我边上的是一辆辆我不知道名字的小车,忽然有一辆在我面前停了下来,走下来一个怀孕般的老秃子,他油光满面笑容淫荡。他绅士地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一个长发飘飘的姑娘钻了出来,姑娘五官精致,脸白得像是抹了面粉,双腿修长,短裙下还露出丁点内裤。男人将他那猪一样的嘴往姑娘那小而秀气的嘴上亲去,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张大嘴完全吞没了姑娘的小嘴,他完全不顾边上的我几乎急得流出了眼泪,末了他又摸了一把姑娘那性感的大屁股,才开车离开。
他为什么还不去死呢?他已经有了这样的女人,这样的车,太足够死了。是了,人人追求的都不一样,他们那种最该死的人却反而不想死了,他们还在竭尽全力地想将全天下的女人一起弄到自己的床上,也许真的睡尽了全天下女人的那一天,他们会愿意去死。
我边上有一个书店,守着自己书店的那个女子,她播放着舒服的纯音乐,专心致志地埋头看书,她想看什么书店里都应有尽有,这真是天下最好的工作了,如果我是她,也足够我去死了,可我怎么能够舍得放弃那些书而去死?于是我明白了,每个人的执着到底都是一样的。
我写得一手好文章,我已写下无数短篇小说、散文、杂文,有不少人夸我文章写得好,可惜这文章无法支持我暂时活着。事实上我也就只会写文章,其他什么也不会了,于是我决定找一份写文章的工作。
找到一份工作远比想象中容易得多,虽然也经历了一番小小的波折。起先我将自己最满意的散文及小说发入对方招聘邮箱,我希望他们发现我文采斐然,欣喜若狂地争夺我,我不记得自己发了多少,但始终无一人答理我。我为此心灰意冷,难道真的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吗?
后来,我不得不放弃了寻找伯乐,我在应聘简历中填上了曾在某某日报发表过小说及散文数篇,然后疲倦地关了手机睡起大觉。我醒来时已是傍晚,打开手机,有数个未接电话,数条邀我去面试的短信。
我看了看外面的红红的天空,红红的晚霞映红了一整座城市,红色的太阳正从西边慢慢地向上升起。
我找到了自己第一份工作,写文章的工作。
公司大楼富丽堂皇,高耸入云,人数大概在数万以上。我舒服地仰躺在自己的椅子上,兴奋难安,换了过去,我必会说“如果我能在这楼里上班,我就去死吧”,我不由得嘲笑起自己以前的没见过世面。
我转过头看向同事,他们个个面容憔悴,精神萎靡,将全身的活力聚集在手指之上,他们充满力量的手指飞快地敲打着键盘,完全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全然没有兴致考虑自己呆在怎样上流的公司。是啊,这有什么好夸耀的呢?我很快与他们一样面容憔悴,精神萎靡,一天除了不断地喝水和撒尿就是敲打着键盘。
我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敲出一篇一篇感人的文章,印在千千万万的杂志上面,大街上每个人都可以看到我的文章;我的文章发在网络上,每天数万的点击率。看过我文章的患者们急匆匆赶来医院,我们医院有最新、最好、最便宜的疗法,有最好的服务,治好了最多的人,这样的医院是真正社会主义社会的医院,是老百姓真正需要的医院,国家终于真正为他们解决了看病的问题,每天有数千患者流着激动的泪水,奔跑着、拥挤着,一起匆匆地向我们医院赶来。
我的上司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她也能写出一手漂亮的文章。有一天她跟我说,“你编一个疗法出来”。我感觉到了不可思议,疗法不应该是医生整出来的吗?我之前写文章引用疗法时还多次将那些疗法阅读,我害怕错误引用疗法,导致发生人命。
看着我不明所以的样子,她理解地微笑着,她一定曾对无数这样懵懂的我微笑过,以至于我从她的微笑中读懂了自己没见过世面的信息。
“你之前引用的疗法都是我写的,你也可以写得出来。疗法当然是我们写,医生只会看病,是写不出疗法的。”她说。
“这样说来,一切都是假的?”
“没办法,我们也不愿这样,可现在每个医院都充分利用百度推广等互联网优势,如果我们不做就没人来看病。”
优胜劣汰,我们是没有任何办法的,有些残酷,但我勇敢地接受了这个现实,那一天我写出了两个疗法,这两个疗法让更多的患者来了我们医院。如此高的工资,就是医院用来补偿我们的,数着手上厚厚的钱,为所有患者叹一声气,继续投入工作之中。
后来,她给我发来了信息,她说她怀孕了。
“什么,你怎么会就怀孕了?”我感觉到了恐惧,我们做爱是希望能够去死,却未曾料到为此带来了新的生命。
“你放心,我不会找你这个骗子来负责的,我明天就去宝盈做手术。”
“什么?宝盈?你不能去宝盈,你千万不能去宝盈。”我着急得无法控制自己。
“为什么不能来,我在网上查了,那有最快、最好、收费最低的手术,那的医生都上过电视台。”她果断下了线,我打电话她已关机。
坏了,彻底坏了。宝盈就是我们医院,那些最新最好收费最低的疗法是我亲自编的,那些所谓被治愈的患者是我们请来的演员,那些医生让被某某电视台采访、被某某网站采访的视频是我亲自导演拍的。
来我们医院的病人有些失望而回,有些当场死亡,但这种事是怪不到医院头上的,有哪一个医生能保证让所有人痊愈不死呢?我心中不安起来,我可以将无数的人骗来送死,但我不能把一个女人搞大了肚子,还骗她来送死,这有违我做人的原则。
我给她发qq、给她发短信、打电话,我几次去了手术室,始终找不到她,此时我不由得在心中恳请着她到这里来,这样子我便可以阻止她,如果她去了别的医院,那些医院或许还更黑暗。
在我为她担惊受怕、焦躁不安时,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救我。”
我一颗心掉了下去,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手术室跑去,我到了手术室时,她已经说不出话了,但她脸上充满了恐惧,真的,那种对死亡的恐惧,让我一下能解读得到,并且终身不忘。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她一定不断地求我救她,但是已经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我抱着她的尸体,一个被我搞大了肚子、被我骗来送死、我不知道名字的女人,她曾经如此渴望去死,如今,她终于死了。在她真正就要死去却竭尽全力地求我救她时,我终于明白,我们怕死不是因为害怕死得憋屈、死得默默无闻,怕死只是我们想要活着,活着是我们心底真正的渴求。我们不想活反而想死,是因为我们太想好好活着,而这世界已无可能让我们好好活着,于是我们不如去死,让那些真正该死的人好好活着。
我抱着她的尸体一步一步地朝前走,我要和她一起跳入前面的悬崖,那深深的崖底一定清泉喷涌,我只有真正死去,才能洗净这世界强加给我的罪恶。
我和她终于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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