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是初露尖尖角的小荷,青涩、稚嫩、纯洁,那份懵懂的情怀,简简单单,干干净净,不曾沾染丝毫尘嚣。即使饱经沧桑,遍尝忧患,也依然会是岁月洪流中最完美的沉淀,永远在心底闪烁着熠熠的光华,温暖着生命的荒冷。”
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段话的时候,雪梦的半边脸还是肿的,唇角残留着没有拭净的血迹,那是强的“杰作”,此时,他已经鼾声如雷,她却注定无眠。她又想起了伟,这样的时刻,她已经习惯了用美丽的回忆来温暖自己早已失去温度的心宇。
雪梦是在一次文学夏令营活动中与伟相识,同时认识的还有后来成为她老公的强。那时他们都是高二的学生,强和伟来自同一个学校,不同的是强家在城市,伟家在农村。强和伟都是阳光帅气的男生,他们都毫不掩饰对雪梦强烈的好感,经常有事没事找她散步聊天,而雪梦,好像更喜欢和伟在一起。强有极好的家庭背景,母亲是大夫,父亲是政府官员,所以他的优越感极强,动不动就拿出来显摆,不知道是为了取悦雪梦,还是为了打击伟,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吧。但是遗憾的是,他这一招对雪梦和伟一点作用不起。雪梦讨厌他眉飞色舞、胡吹海谤的样子,经常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夸夸其谈,而伟则只是微笑不语。
伟知识非常渊博,雪梦喜欢听他将古今中外的各种趣闻轶事用富有磁性的声音娓娓道来,更喜欢听他用夸张的语气和表情讲述据说就发生在他家所在的那个小山村的本土灵异故事、鬼怪传说。强总是不屑地嗤笑伟迷信,她却百听不厌,缠着伟讲下去、讲下去。
那一个月,应该是雪梦生命里最快乐的时光。
分别的时候,雪梦和伟约定报考同一所大学。他们都是成绩极优秀的孩子,所以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大学再见。
可是,在约定好的那所大学里,雪梦没有找到伟,倒是不愿再见到的强,在一个周末敲开了她寝室的门,他竟然也考取了这所学校。雪梦曾经求强带她去找伟,强只告诉她伟落榜了,自己也不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又没有其他联系方式,不可能找得到他。雪梦又恨又悔:当初太过笃信大学相见的约定,彼此都不曾留下详细地址。
就这样,雪梦失去了伟的一切讯息。
大学四年,强一直死缠烂打地追求雪梦,没有了伟,有些心灰意冷的雪梦,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在毕业三年后,嫁给了强。毕竟,强也不是一无是处。
可是渐渐地,强展露出了让雪梦完全陌生的另一副嘴脸。
毕业后,雪梦跟着强来到了强父母生活的城市,在强父亲权势的荫庇下,她有了一份可心的工作,而强更是在仕途顺风快帆,一路通航,不过三十几岁,就已经成为握有实权的某局正职。渐渐地,强的应酬多起来,醉酒成了家常便饭。他经常半夜三更才回家,还喝得醉醺醺的冲着雪梦大呼小叫,说什么雪梦根本不爱他,她一直惦记着谁他心里一清二楚,等等等等,翻来复去嘟囔的都是这样的内容。雪梦很奇怪,清醒的时候,强是从来不会主动涉及这个话题的,为什么喝点酒就没完没了说个不休呢?是借酒发挥,还是酒后吐真言?他的心里到底隐藏着什么,雪梦不知道,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厌倦烦抑。是的,她从来都不曾爱过强,选择嫁给他,不过是为了逼迫自己忘掉伟。可是年轻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明白,刻在心底的名字,是人生的风霜雪雨、岁月的尘沙洪流都无法冲刷、不能淘洗的,就像一道永远无法痊愈的、深深的伤痕,偶尔触碰,依然会有透彻心腑的疼痛。
终于有一次,伟喝了大量的酒后,被雪梦那种惯常冰冷的眼神所激怒,第一次挥拳砸向了也曾一度深爱的妻子,拳头落下的时候,他歇斯底里吼喊的好像是这样一句话:“打跑,打跑,我要把藏在你心里的那个人打跑……”
清醒过来后,强对自己醉酒后的言行好像完全不记得,雪梦身上青紫的伤痕常让他惊讶万般,表现出的疼惜倒也不像伪装,可是,下一次醉酒失智,同样的一幕又会周而复始地上演。雪梦不躲不避,依旧用那种冰冷的眼神厌厌地瞪视着醉酒后变得猥琐不堪的强。不愿纠缠,不屑责难,没有爱,也无所谓恨。一个放在心外的人,是伤不到她的心的,身体的疼痛,反而让她愈加冷静和清醒,还有一丝丝奇怪的放松,仿佛暴力能暂时解除禁锁了心灵的某种无形的桎梏。
雪梦喜欢上网,经常在自己喜欢的文学网站贴些心情文章。网络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的四通八达,正是这种无界的通达让音讯隔绝近二十年的雪梦和伟再一次不期而遇,而在不曾将彼此或忘的两颗心间架起这道美丽桥梁的,是伟的一篇文章。
那天雪梦刚走进办公室,和她对桌的女孩晓晓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夸张地招呼着:“梦姐快来看,这儿有一篇文章里的女主角怎么这么像你呢?而且真的是同名同姓哦!”晓晓点开的是一篇叫做《爱情出让》的文章,作者是雪梦的天空,雪梦心莫名一颤,忍不住坐下来好奇地读下去:许多年前,我爱过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雪梦。她像雪一样纯洁,她像梦一样美丽,她是我今生最深挚的爱恋,可是一念之差,我却违心地将自己的爱情出让……
“伟!”雪梦呆住了!
原来高三那年,伟的父亲因为类风湿瘫痪在床,彻底失去了劳动能力,家庭的重担完全压在了瘦弱的母亲一个人身上。父亲的医药费、伟的学费、还有日常的生活开支,这一切的一切几乎让母亲压垮。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除了拼命地复习功课,还尽量抽出时间去山上挖草药卖钱贴补家用。可是更加不幸的是,他却在一次上山时失足跌下矮崖,摔断了右腿。在家休养的时候,强突然来了,强嗫嚅了好久,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他给伟3万元钱,唯一的条件是要伟放弃报考和雪梦约定好的那所大学,因为他也喜欢雪梦,他要去那所大学追逐雪梦。伟坚辞拒绝了,他爱雪梦,再苦再难,他也不会出卖自己的爱情。可是伟的母亲却突然闯进来苦苦哀告着儿子:“伟,答应他!答应他!三万元钱,我几年都挣不来啊!有了这钱,你爸的药就不会中断,你的腿也能去医院好好看看,还有你大学的学费,也便有了着落。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既然强也喜欢,肯定好得不得了,那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受得了咱家的这种苦呢?是不是啊,伟?”强也急忙说:“就是啊,伟。我劝你还是现实点吧,我是为了帮你,才努力说服妈妈拿出这三万元钱的。我想得到的东西,从来都是不惜一切代价。即使你报考了那所大学,我也一样有办法把雪梦从你手里夺过来。就你这种情况,你又能带给雪梦什么?别太天真,也别太自私啦!”说完,就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三万元钱丢到了床上,伟正想丢还回去,母亲却已抢到怀里,抱得紧紧地。强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妈!”伟一声悲号,震天撼地。
就这样,伟报考了别的大学,他和雪梦的爱情,被强用三万元彻底买断。
雪梦将一纸离婚协议拍到强的面前,逼他签字。这一次她是铁了心要离开了,她恨这个将她的命运肆意拨弄的伪君子。强没有说话,只是将已经熟睡的女儿摇醒,抱到雪梦的面前,轻轻地说:“宝贝儿,妈妈要离开我们了,帮我留住妈妈,好不好?”不过10岁的小女儿迷蒙的睡眼一下子瞪大了,她惊恐地望着雪梦:“妈妈你要去哪儿?你要和爸爸离婚吗?不要啊,妈妈,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爸爸,不要,不要……”强太厉害了,他不仅知道雪梦的软肋在哪里,而且他一直将雪梦的软肋,拿捏得很到位。
雪梦努力坚硬的心志,到底还是被女儿的眼泪和哀告软化。
雪梦和伟,约见在一个温暖的春日。
伟右腿稍微有点跛,脸上写满了沧桑。雪梦的泪止不住地流,仿佛要把这许多年来的委屈哀怨一次流泻尽净。伟的眼睛也是湿的,他默默地看着曾经痴恋的女子,心头挤拥着万语千言,却一个字也吐露不出。是啊,说什么呢?强用三万元买断的爱情,如今他用三十万元也无从赎买。都过了冲动的年纪,都不再是无牵无忧的一个人,没有爱,还有责任。现实的路再泥泞,也得努力跋涉,现实的酒再苦涩,也得仰头饮尽。初恋虽好,却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再也买不到回程的车票,今生注定只能用回忆和泪水,来祭奠那份曾经的美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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