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郭佳丽最近几天一直在念叨着着名诗人北岛的这两句诗，借以发泄她内心汹涌澎湃的愤懑不平，连日来因愤慨而失眠的她念叨着诗句竟然得到了莫大的宽慰，她稀里糊涂地进入了光怪陆离的梦乡。

　　一

　　郭佳丽在县城独立初中工作，她和学校里多数人民教师一样，都属于不会拍马溜须、不会投机取巧、敬业勤谨的脚踏实地型教师。

　　学校的各级领导每年出外旅游归来后便夸夸其谈外地的课堂教学模式，掀起一轮又一轮的课堂教学大奖赛及教育教学论文交流活动。

　　寒来暑往，郭佳丽长年累月地奔波在一线教师岗位，兢兢业业、细致入微地干着“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教书育人，她不断地吸纳着新潮时尚的教育教学理念，和其他教师一起在大刀阔斧地改革课堂教学模式，教学质量的成效还算显着。

　　教育局、学校评价教师的唯一方式就是学生的分数。县城太小，初一到初三每一学年的期末考试都是教育局统一命题的全县统考形式，全县划分为北塬、南塬、川区三个片集中所有教师统一阅卷评分，依据教师所任科目的及格率和平均分在全县排名。

　　全县中小学教师在每学年末都有机会登上教育局的红头文件和教育局内部印刷出版的《教育通讯》杂志。每所学校都有一份教学成绩排名的红头文件，全县教师每人每年都出资订阅一份双月刊杂志《教育通讯》，因而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在全县的教学成绩排名。排在全县第一的一切荣誉都会纷至沓来，红遍全年教学过程。排在全县第二名至中间名次的则风平浪静，无波无澜。排在全县后三分之一，后来变成后四分之一的，年终考核、晋升职称都实行一票否决制。也就是说，学生成绩决定了教师的所有业绩，纵然满满一年付出了艰辛的劳动也枉然，不会有人产生怜悯。如果连年劳碌，教学成绩却一直处于全县后四分之一的位次，领导就一锤定音：无能！

　　独立初中的老师们无论男女老少都是拼命三郎，其中有一位形销骨立的瘦小英语教师，获得过市级“骨干教师”的光荣称号，学生戏称其为“骨感教师”，她战绩卓着，拿过六次初三毕业班全县第一，名气很大。“骨感教师”自个少吃少喝少睡地守在学校里，成天逼迫学生花费大量的功夫学习英语。英语试卷选择题多，“骨感教师”教学英语的主要方法就是搞题海战术，她把各种选择题型整理成一份份试卷，让学生做到一见题目就能立即反应出选择什么答案，这样的训练思路以及肆意挤压其他科目的作业时间，加之其打骂结合的魄力，收效也丰厚。许多差生数理化成绩一塌糊涂，英语却能考六十分。“骨感教师”的教学成绩突出，其晋升职称的进程也就一帆风顺了，她在中教二级待够五年后就顺利地晋升了中教一级，据说，她晋升中教高级都达到破格条件了，只是因为计算机考试连零都打不破的缘故，不能参评。

　　郭佳丽也是英语教师，独立初中的十九位英语教师中，只有三名是男的，其余的都是女的。女教师干事业比男教师更刻苦、更认真，这些女人一个赛过一个地精力过剩，除过正课和学校排给她们的英语辅导课（心理健康、美术、音乐、微机等不上的课）外，从早晨六点半到七点的早读是英语，早操后七点二十到八点的早自习星期一、三、五都是英语，每天晚上自习前的三十分钟时间读的还是英语。这些女教师每天正常坐班，早餐很少吃过，晚餐在家里或者学校附近胡凑合一点，便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教学中。学校中段、末段开展的问卷调查评教活动，大多数学生都是对英语老师辅导过勤、重复作业过多的意见，学校领导看了问卷非常满意，在教师大会上不住地夸奖这些英语教师勤奋敬业的精神。

　　独立初中每年年终考核评为优秀的教师，除过考全县第一名的，就是校长、副校长、教务处正副主任、政教处主任、年级组长、教研组长、个别班主任、后勤工作人员等。每年能获得县级以上奖励的不是考全县第一的，就是中层以上领导以及后勤工作人员。用校长的话说，中层领导是学校的中坚力量，自然考核绩效倾向于领导阶层了。而能当上中层领导的，大多是校长赏识的年轻有为的男教师，女教师只有三个，且老公都是行政部门的科级干部。

　　郭佳丽的教学成绩也不赖，名次一直位居全县前十名，只有一次拿过全县第一。她调进独立初中连续当过六年班主任，凭借班主任的加分项，和曾经考过全县第一、二名的教学成绩，她的年终考核获得过两次优秀。郭佳丽因为过度劳累患上了甲状腺亢奋症和腰椎间盘突出症，她辞掉了班主任，此后，她的教学成绩尽管排过全县第二、三名，年度考核却再也没有评过优秀，和大多数教师一样只是合格。

　　郭佳丽参与中教一级教师职称晋升有十一个年头了，今年还是没有评上，她万分委屈。晋升职称不仅仅是每月工资多涨二三百块钱的问题，最主要的是个人工作能力地被肯定，成了长脸的荣誉问题。

　　郭佳丽参加工作长达十六年了，从本科院校毕业定级为中教二级职称至今，她仍未晋升为中学一级教师，她感觉雀面无光，似乎低了人一等，感觉特别扫兴。

　　二

　　前些年教育局开出的晋升职称的条件首先是专业技术年限要达到规定时间，还必须要有年终考核优秀的等次。一个优秀值二十分，任低一级职称以来的每年县级以上奖励只算最高级别的一个加分。郭佳丽的优秀甚少，县级以上奖励没有，算分算不过中层领导之类。教育局每年只给学校三个中教一级的名额，连续三年排队算分，郭佳丽排座次都位居六七名。

　　城里教师评职称非得考三个计算机模块不可，计算机成绩全部合格可以保证有效期三年，不合格只保证有效期一年。郭佳丽拼命地钻研，争取计算机成绩全合格，可以保三年，不会年年计划着考计算机，呕心沥血的。即使这样努力，郭佳丽晋升职称还是排不上队。

　　教育局晋升职称的算分条件两三年后稍微变动。郭佳丽仿效“骨感教师”的招数教学英语课程，反复订背、默写，搞题型重复训练，使学生的英语做题能力达到了如数家珍的熟练程度，以此来提高教学成绩。怎奈，郭佳丽在拼命地教学，其他教师也没闲着，不管城里乡下，全县所有初中最重要的、居于首位的科目都是英语，从上到下的领导思想倾向也是这样，学生们汉字错别字满篇，表达不清，但英语考试成绩都特别高。郭佳丽的教学成绩能保持在全县前十名，没有位于全县后三分之一或后四分之一已经算不错了，可她还是未能捞得几个全县第一的辉煌战绩，她晋升职称的失败也在这里。

　　教育局又一次修改了年终考核优秀的分值，降为五分，并且优秀不再是必要条件，从事本专业技术工作的经历及教龄越长算分越多，政策明显倾向于年长的教师。郭佳丽凭教龄累积，分数算到了全校第三名，结果学校只晋升了两个比郭佳丽工作经历还要长久的中年教师，郭佳丽因为一个名次之差没评上。

　　错过了三年最佳机遇，教育局评定职称的算分办法又有新增补，加上了乡村工作经历一项，并且是必要条件，还要全县排名。独立初中有好些年轻男教师由于没有乡下经历被一票否决，郭佳丽有五年乡下经历，为此她沾沾自喜，终于能凭借各项条件累积分数算到了学校第二名。

　　本以为这次职称晋升应该万无一失了，谁知，全县排名，城里教师的乡村工作经历一项与乡村中学教师拉开了距离，独立初中的中教一级职称只勉强晋升了一人，郭佳丽又丧失了一次晋升职称的机会。

　　一年后评审职称，教育局又稍微修改策略，乡下经历不算必要条件，只是每年一分的累积分数而已，年终考核优秀算二分。连年优秀累加，任低一级职称以来的所有县级以上的奖励全累加计分。这样算分的结果，郭佳丽排名到了十几名，离职称又遥遥不可期了。

　　三

　　郭佳丽熬到独立初中比她教龄长的和比她条件优越的教师一个个地都晋升了，她先后去市里参加过三次计算机考试，她的计算机成绩全部合格，节省了考试次数。郭佳丽参与职称评定已经十个年头了，她的中教二级教师岗位仍然是十二级岗位。

　　郭佳丽辅导学生参加全国英语奥林匹克竞赛获得过国家级、省部级指导奖，她研究英语教学课题获得了省级教学研究成果鉴定，她出钱在正式刊物发表过论文，县、市级课堂教学大奖赛和论文交流、课件制作大赛她也荣获了几项奖励。

　　教育局晋升职称的政策又有修改，个人专业技术经历、乡下工作经历及奖励、考核优秀累积总分占百分之九十，学校考核小组打分占百分之十。

　　今年教育局给独立初中五个中教一级职称名额。郭佳丽个人条件算分乘以百分之九十排学校第一，超过第二名五分之多，郭佳丽为此情绪激动，欢欣兴奋了好几天，她终于可以十拿九稳地评上职称了。去年学校考核小组打得百分之十，每个参与晋升职称的人都相差零点几分，超不过一分，郭佳丽自然信心百倍了。她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把即将取胜的消息向她的老公——一个老实巴交的乡镇干事炫耀了一番，还与她的远方同学共享了一下。

　　独立初中成立了考核小组，成员是由校领导、年级主任、教研组长、两个教师代表组成。学校拥有的百分之十的权力，很快便有结果了。学校召集参评职称的教师列席考核小组会议，校办室姚主任开诚布公地逐一读出打分结果和最后的总分：年轻的新任政教处主任打分最高，九点九分；其次是一位年级主任，九点八分；第三位是两个班主任，九点二分；其余教师都是七分以下。可笑的是，考核小组给郭佳丽打了四点一分，就因为这百分之十的超低分，郭佳丽的总分名次由第一降至第六，教育局给独立初中只分配了五个名额，郭佳丽恰恰差了一个名次。

　　郭佳丽由欢喜的巅峰蓦然间跌入了失败的深渊，如此巨大的反差，使义愤填膺的郭佳丽怎么也压抑不住内心腾腾上窜的火气了。当校长“有意见的可以发表”的话音刚落，郭佳丽就面红耳赤地由座位上“噌”地一声站了起来，她由于恼羞成怒而语无伦次：“敢问领导，这些年我带的成绩不差吧，出得力也够多吧，有良心的人都看得见！班主任我担当过，教学业绩也可以，为啥只带几节体育课的人打分都有九分，而我则只有四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