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李二麻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只蚊子总是不断地在纠缠着他,不时在他耳畔盘旋着、挑逗着、叫嚣着。
监舍里雷鸣般地鼾声时而伴着磨牙、梦话、放屁等各种声响无情地钻进他的耳膜,插入他的心脏。第一晚住进来对他来说是个折磨,家里虽然窝小但安静。他摸索着想抽支烟,可烟都让狱警没收了,按规定只能白天在走廊里抽。
他索性爬起来,瞪着死鱼般地眼睛盯着天花板,任由思绪从监舍出发,飞越监狱的高墙一路来到村里……
“二麻子,还傻乎乎地往外跑啊!”一个见他准备出车的邻居说。“嗯,不跑吃啥,喝西北风啊!等我挣多了娶你家妹子,哈哈!”他放下出租车的引擎盖打趣地说。“你个混蛋!没听你姐夫说咱这个地方不久要征地拆迁啊?村里人都在抓紧盖房子,你小子倒好,成天不着家。”邻居摇着头嘲笑地说。
二麻子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一脚油门,车子蹿了出去。拐出村头,他突然熄火,咬着牙紧紧地攥着方向盘,忿忿地望着车窗外。想着刚才那人说的话。是啊,姐夫前两年和他有矛盾,在一次喝酒的时候因为几句话,他把他当场掀翻在地后两个人就再没说过话。要不是姐姐帮他找了这个开出租二驾的营生,他现在还不知道和什么人混呢。现在眼看着村里人都在忙着盖房子,虽说都是一家人,可他总不能低三下四地主动求姐夫吧!
姐夫刘三儿退伍转业后一直在街道办事处工作,两年前不知道祖坟上哪里冒了股青烟,调到了拆迁办,还混了个小头目。眼看着他是脖子也粗了,脸也大了,头发梢也发亮了,走起路来也开始摇晃了,说话的口气也很有些当官儿的样了。
三个月前,刘三儿来村里告诉了隔壁吴老二一个消息,说政府欲征收村里的土地。
他是拆迁办的,他的话不能不信。这下好,全村人一夜之间都知道了,纷纷在自家的院子里搭坯子、建棚子、砌房子……村里俨然成了一个偌大杂乱的建筑工地。甚至还有一户都迁走多年了,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消息也回来找自己的老宅基地,跟亲戚打了一架后也开始重新建巢垒穴,忙的不亦乐乎。
全村人都在憋着劲儿地干,那场面堪比“大跃进”时期的“大炼钢铁”。爷儿们晚上出去打麻将、喝酒的少了;娘儿们也没空东扯西拉地四处串门饶舌了;年轻的小两口儿们也不像往常那么频繁地大呼小叫地享受快乐地“性福”生活了,都在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多垒几块砖,多上几片瓦。只有孩子和狗依旧是无忧无虑地奔跑着。
二麻子想起几天前老婆骂他的话。“你和自己家姐夫呕什么气,主动道个歉,多问问拆迁上的事情,让他帮你出出主意,你看看人家都在忙着盖房子,好多弄点补偿款。你这样跑出租,累死了也不如人家多弄几个平方米的坯子来得快!你这光头脑袋让驴踢啦!”他也承认老婆说的没错。他那股邪劲儿也在慢慢地萎缩。
他发动了车子直接奔到姐姐的单位。姐姐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也没多说什么。“晚上换班后来到家里喝酒,今天你们兄弟俩好好说说话。你就这个熊脾气,这么多年也改不了,其实,你姐夫也早就想和你和好了。”他摸摸自己那颗光头,露出七扭八歪的大板牙傻笑着。
“姐夫,我给你陪个不是,都怪我冲动,我不是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是一家人哎!”他端着酒杯羞愧地看着刘三儿说。“嗯,过去就过去啦,我们是一家人,不过你小子那一拳还真有劲儿,哈哈!”刘三儿说罢仰脖儿先干了。
“如今全村人都在忙着盖房子,您也给咱出个主意,看看该怎么办?”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二麻子期待地望着姐夫问。
“我得到了消息,说你们村那块地政府要统一征收,将来要建设一个大的体育场馆。拆迁的事情由拆迁办来办理,我们准备下个月到村里逐户核实有效面积,建立房屋征收档案。不是你盖的多就得的多,他们后盖的那些属于违法建筑,除了补偿合法面积外还要按户口上的人数安置经济适用房。”刘三儿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得意地看着二麻子说。
二麻子挠挠光溜溜的脑袋,他皱着眉恭敬地递上一支烟。不解地问:“多盖房子还不一定行?什么叫按户口上的人数安置经济适用房?”
“最新的《国有土地上房屋与拆迁补偿条例》第二十四条规定:对认定为违法建筑和超过批准期限的临时建筑,不予补偿。补偿有货币补偿和产权调换补偿两种,每户只能选择一种,这次选择产权调换是按人口数补偿安置房。户口上人多,自然分配的面积大,户口上所有的子女都要分配一套拆迁安置房。”刘三儿吐着烟圈,头头是道地说。“老婆,出去买只烧鸡给我们哥俩下酒。”他吩咐二麻子姐说。
二麻子愣愣地听着,他一时还琢磨不明白这其中的许多奥妙,只能满脸堆笑地劝姐夫多喝酒。
刘三儿看老婆出门后凑到二麻子耳朵上呼着酒气说:“咱爸走的早,老妈一个人不容易,我们做儿女应该帮她在近期找个老伴儿?一来呢,今后有个照应,二来呢,嘿嘿,你懂吧……”二麻子斜眼看着姐夫,一时不知道他肚子里有什么鬼点子。“这一来我知道,二来,什么意思?”他疑惑地问。
“人、人多面积大啊!”刘三儿扬了扬八字眉,三角眼挤弄了两下,他习惯性抖动的嘴角在喝了酒后说话一时还有些“挂不上档”了。
“我是想先、先和你商量下,我们两个要意见一致,等你姐回来就、就好办,如果这事儿成了,补偿才能够争取到更、更大的利益。你现在就是盖房子也来不及了,下个月就去摸底建档案了。还是要采取这样更直接更、更有效的办法!”他用坚定的目光看着二麻子。
“这到也行,争取到更大的面积,今后等老太太百年后也是我们的。”二麻子忽然开了窍高兴地说。他眉飞色舞地殷勤斟酒。屋里传来两个男人爽朗的笑声……
二麻子哈着酒气,脑门子和鼻尖上渗出了汗珠。他索性扒掉了上衣,光着膀子说:“还是姐夫想的周全,今后都听你安排,我们是一家人嘛!哈哈!”
“我们当然是一家人,等你姐回来我们一起做、做工作!对了,为了获得更多的房子套数,看看还能不能再落、落户几个进来?”刘三儿涨红着眼睛试探着问。“你大哥去世早,他这边是指望不上了,大嫂子早就嫁人远走了,就剩下你、你们姐弟俩。如今我们的户口也迁出来了,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摇着脑袋说。
“迁出去,再迁回来!老子还不信这个邪了,别人盖房子想多弄几个钱儿!你们就不能把户口再迁回来?”二麻子不假思索,喷出一口烟气愤地说。
“太好了,一、一言为定,兄弟,干、干杯!”刘三儿激动地站起来给二麻子端起了酒杯,二人仰脖儿一饮而尽。
“看着你们哥俩和好,我今儿也高兴!”二麻子姐将手里的烧鸡撕开后轻松地说。“来,姐,你也喝点儿”他拿了个杯子斟满酒说。
刘三儿顺势往她碗里塞了只鸡腿殷勤地说:“喝点吧,我们在讨论村里征地拆迁的事儿呢!咱不能看着到嘴的肥肉掉、掉地下让狗、狗抢去吧!”
二麻子姐含笑看着丈夫说:“你懂得多,帮咱家想想点子,看着别人家都盖房子我都失眠了!”“姐,姐夫想让咱妈找个老伴儿,这样能多弄点儿面积出来。”二麻子迫不及待地说。
“还、还不全是这样,结婚后再、再离婚,这样又能多、多出一套房子!”刘三儿急忙插话。他得意地看着两个惊讶地张着嘴巴的姐弟俩。
“什么?老太太都多大岁数啦,结婚?找老伴儿?然后还再离婚?”她疑惑地看着丈夫又看了看二麻子。“你们这是要让老太太丢人现眼吗?”
刘三儿把厉害关系说清楚后两个人终于明白了。刘三儿接着说:“这、这事儿还得你这当闺女的去劝劝妈,事不宜迟,所有这些必须在我们下、下个月建立征收档案前完成,还、还有二十多天。”
三个人商量了很久后达成一致意见,从明天开始各负其责立即行动。
深夜刮起了大风,一阵电闪雷鸣后暴雨接踵而至。雷雨声惊醒了早已沉睡下来的小村子,各种倒塌破碎的声响和人们的咒骂声嘈杂在一起。男人们一边下地关窗一边叫骂着,女人和孩子们揉着惺忪的睡眼惊恐地听着,狗们在院子里哀嚎地叫着……
碗口大的一段枯树枝砸在隔壁吴老二家新盖的小坯子顶上发出一声恐怖的巨响。
二麻子借着闪电看到吴老二穿着短裤杀猪般地嚎叫着从屋里跑出来,他的心里甭提多畅快了。哼,就你能,你恨不得把狗窝都垒成二层楼!院子里看让你盖的,连个拉屎的地方都没有了。这下好,活该!远处一道闪电照在他幽灵般扭曲的笑脸上。
他乘着酒劲儿和老婆办完了恩爱之事儿后说出了晚上在姐姐家商量的计划。老婆如新婚燕尔时那样极尽温柔地搂着他。有她这样柔情的鼓励,他仿佛看见那些硬铮铮地纸票子就垫在自己的枕头底下……
清晨一大早,村子里的狗就开始叫起来。人们发现刚刚砌好的墙在昨夜的大风雨里损失惨重——断壁残垣的一院子。他们开始拿窝儿都倒塌的狗撒气,可怜的狗们不知道主人哪根筋搭错了,发出阵阵凄惨的嚎叫纷纷夹着尾巴蹿出家门。
二麻子一大早起来,接了车后笑嘻嘻地出发了。惹得几个昨夜家里“倒霉”的男人女人暗暗地骂他——出门就让他翻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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