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男,黑皮黑肉,夯实粗壮,头如酒坛,鼻似萝卜。脸上肌肉僵硬板结,无笑肌。唇厚舌长,寡言语。动作迟缓,呆楞。家人常骂其无用,村人常笑其憨傻。他概不理会,正所谓喜怒不形于色。
偶有机缘,被人看中。说是拍电影,给弄到城里。一颗硕大肉头剃得贼亮,换上宽展黑衣黑裤、锃亮黑皮鞋。众人围观,齐喊酷。试训,很简单,用鼻音“嗯”——伸一指,发平声,声调挑高,表示不满;伸两指,发仄声,声调低沉,表示同意。同时辅以两个动作:不满扬头,同意点头。训练数日,演艺纯熟,遂上场表演。表演场地皆实景,或旧房拆迁,铲车轰隆作响,长臂高扬,周遭一群壮汉头戴帽盔,手持铁锹,严阵以待,而旧房主人扶老携幼,伫立门前,全然不惧。及至他率马仔近前,马仔高喝“老大来了”,对房主人厉声厉色一番,悄悄对他伸出一指,他仰头发出一声沉闷而高扬的“嗯”后,那旧房主人便像中了魔咒,立时松垮瘫软,痿身让开,睁眼看着那怪兽一样的铲车瞬间把座老宅变成一堆瓦铄。或出入公司、酒店、人家,无论面对横眉立目,还是死皮赖脸,只要他一出现,都会把紧绷的面皮松展开来,并捏包子一样硬挤出些类似笑纹的皱褶,然后迅速填写支票,或者从哪个隐秘角落翻出一摞现钞。总之,他所向披靡,兵不血刃,迅速走黑,成为远近闻名的“黑老大”。
一日,去市场收保护费,收到一个躬腰赤背颏下留绺山羊胡的卖菜大爷跟前,两个马仔恶声恶语催要,大爷费力地仰起脸,把身子弄得像个秤钩,双手作揖,连连讨饶。马仔一指后边,“莫再废话,我们老大要生气了!”大爷随着马仔手指看去,忽然一蹿而起,冲黑老大直扑过去,“好你个黑旦,你个混球,你就这么拍电影啊!”黑老大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摆出一副愿打愿挨的呆相。两个马仔连忙过来架住大爷,“你敢动我们老大,不想活啦?”
大爷山羊胡子一翘,“他是你们老大?他是俺家老大!我是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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