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走了。悄无声息,拖着一身被竹枝抽伤的伤痛,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地方。
大妈在窗子边静静地站着。
这是老二的第三次出走。
老二命运不好,一生三次背井离乡。
第一次是他的童年。
那是解放初期。
他的父亲是一个地主,土改时期扫地出门。
听说他的父亲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出身,除了吃喝玩乐,一事不成。
我见过他的父亲。那年他结束乞讨回到村里,住在村子里的一个角落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介书生面目,但是很爱干净。
没有了土地,不能剥削,没有了收入,又干不成苦力活路,他父亲只好外出乞讨。老二、老大跟着他父亲在外面乞讨。
几年后,也许是厌倦,也许是羡慕,也许是渴望,也许还有其它事情,一天,老二突然跟他父亲说。
爸爸,我想回家。
第二次是人民公社化时期,那一次,是在一个水库工地上。
水库工地,吃不饱,活路重,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每天要挑100多斤的泥土,来回在工地上跑上几十趟。人累得皮包骨。
兔崽子,还想偷奸耍滑。
一天,实在累了,他在一块石头上休息,想歇歇脚,生产队长来了,飞起一脚。
血气刚方的小伙子,丢掉扁担就跑了。
这次回家是几年后的一天。江汉平原的冬天,天寒地冻。他病了,高烧不退,病中,他的唯一的一点积蓄也被同伴拿走了。
这是第三次。
这一次是文革时期,正是农村谣言四起,抓反革命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刚从一处朋友家回家,还没有来得及吃饭,就被村贫协主席带人来抓走了。
斗争会的那天,他被捆在会场的中间。村贫协主席手里拿着一把竹扫帚。会场气氛冷酷,口号声彼此起伏。
村贫协主席先给了他一扫帚,说:说,你昨天去哪里了?老二说:我去朋友家了。贫协主席又给了他一扫帚,说:干什么去了?老二说:没有干什么,他病了,我去给他找了一点草药。我懂草药,我给他找了一点草药。村贫协主席又狠狠地给了他一扫帚,说:狗东西,不老实,你明明是搞反革命串联去了,还说是看病人,送药去了。
我打死你!
我打死你!
一下,两下,三下,……
那天,他被打了个半死不活,血肉模糊。斗争会后,身上洒了点烧酒,被锁进了村里的一个空着的仓库里。
是村里的一位大妈救了他。救出来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大妈给他熬汤送药,喂水喂饭。
大妈不是他的至亲。大妈是村里的一个孤老。只不过大妈无儿无女,孤身一人,他的父亲又容不下他,大妈见他可怜,才收留了他,当儿看待。
以后他再没有回来。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
大妈,你烧纸钱?
他不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看见大妈在路边烧纸钱。
那天晚上的风很大很大,吹起的火花在天上飘呀,飘呀,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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