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了,但有时仍很冷,是早春的那种阴冷。北方的冬天是干燥的,不像南方那般湿寒,但早春却颇似南方的冬。先是小雨夹杂着小雪花儿,后来便是纯透的雨,到处都是湿的,阴森森寒气逼人。安讨厌这种阴冷的天气,讨厌这湿寒萧索的凄凉,她喜欢阳光明媚,温暖而轻松。
前几天从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说是让中国人穿上秋裤,从而失去对寒冷的适应能力,是俄罗斯人的阴谋。安自然是不会相信那种鬼话,人冷了自然要加衣,热了要减衣,那是身体的本能,哪就有那么复杂,哪就有那么多的阴谋?但安还是因此而有所警醒。
身体的健康包括各种能力,亦包括良好的抗冻能力。安在意自己的身体。她渴望每天生活在末日来临前的珍惜里,尽情地享受生命、享受爱情、享受美好。所以,她在意健康强壮的身体。需要这最基本的资本,并且依赖。
春天是女人的季节,即使谁也搞不懂那些开的娇艳的梅花、桃花、迎春花和玉兰花,哪些是雄性的生殖器,哪些是雌性的生殖器。所有的花,都像是只在为女人而开放。因为随着那些树木的抽枝发芽、各种花的绽放,女人的身体也在绽放——身和心,都在发芽,都在绽放。
那是一种极其性感的开放,尽管先时羞涩懵懂,但慢慢的便会成熟。如各种花蕊一般完全开放,无遮无拦。
一过完春节,安就迫不及待地洗涮收起那些沉闷笨重的冬衣,换上轻松愉悦春衣,甚至打点了惦念了一个冬天的各式花样的夏裙。
安喜欢花色的衣服,买了不少,可到头来最常穿的,还只是那些黑的、灰的衣物。就像她的性格底色是悲观的、忧郁的。想用靓丽的衣装来弥补,却无论如何,到头来还是做不到。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清晨,安穿了纯棉的银灰色的休闲裤,黑色宽大的蝙蝠衫,彩色的松糕鞋,感觉特别的清爽适宜。
她一个人——她来到这个西部小城一年了也没有交到什么朋友,但很奇怪,她似乎并不那么孤独——来到郊外的的野生公园。啊,空气真好,清甜甘冽。一河蓝绿色、混沌的春水缓缓东流。这样的景致在这样的西部小城已算是不错了,哪里能和东面那神秘幽蓝无边无际的大海相比呢?安深吸一口气,伸展腰骨,贪婪地眺望向到河对岸,那一望无际,麦苗的绿油菜的黄的原野。顿觉胸怀开阔,温和而妥贴。
漫步。走走停停。遇到长椅,或坐或卧。隐藏在草丛里的音箱,淡淡地放着音乐,是二胡名曲。
恍然间,似睡非睡。
音乐如泉水一般细细流淌。是他的声音。时而“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时而“总想看看你的笑脸,总想听听你的声音,总想住住你的毡房,总想举举你的酒樽……”
那般美好,是高山流水的知己。
氤氲的茶香,细细的言语,浅浅的笑,淡淡的音乐。那些不染一丝尘埃的声音,曲调简单,似吟似唱。佛乐让人安静、空灵。置身其中的人,谈聊自会和谐而温馨。
也有偶尔,他们会去KTV,他最喜欢唱抒情的歌曲,嗓音很好。当他唱《陪你一起看草原》时,着实让她惊了一下。她是五音不全的,唱歌很难听,他的嗓音让她刮目相看。
才华横溢,倾慕,欣赏,可以对话。
梦里,润愈行愈远,只留下背影,和安满心的悲伤。
(二)
带我去一个庙里,我想去。
失恋是痛苦的,因为爱上一个不能娶自己的男人。自我放手,是唯一的选择。心再痛也要放手。男人舍不得她离开,再三挽留。可是抱歉,我爱你,却不想做你的情人。爱你,所以无法和别的女人分享你。爱我,请尊重我这最后的尊严。于是,逃离。
一个人来到这陌生的西部小城。想过晒太阳,散淡、睡懒觉、瞎逛悠的日子。有时会感觉孤单。会想,假如这一出门被车撞了,该找谁来为自己做主和陪伴呢?假如撞死了呢,会不会成了无厘案,就此悄没声息的拜拜?但是,多数时候是不孤独的。心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可以想。快乐来自满心的爱,悲伤亦来自满心的爱。尽管那人已远,但情在自己心中,近在咫尺,如影随形。如何拿捏分寸,还在自己的心。
孤单的时候,便想做点事情。于是去做义工。和他不期而遇。其实真的不是很有耐心的人,义工组织去了一次便再没去,觉得不解决根本问题,徒劳而虚伪。
唯一的收获是结识了他。那个叫润的男子,身材高大,穿一件纯棉的格子衬衫,虽然质料一般,但可以让安联想到阳台上、晾衣架下阳光满满的味道。古铜色的脸,是健康的标致。一头黑发齐耳长,顺遂地挂在脑袋上,一低头,便会有一缕垂至眼前,有遮挡视线之嫌。其实第一次见,也没说几句话,只有几次淡淡的眼神的交流。他的邀约,出乎安的意料。
安,出来喝茶吧,给你介绍几个朋友。好,就来。
淡淡的茶香,淡淡的檀香,淡淡的佛乐,淡淡的交谈。是几个雅致的人物。谈论着小城书画界的轶事。安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很妥当、贴心。
在一个下雨的午后,一切都被冷的雨水、棙的秋风摧残,到处萧索、破败。面对这种天气,安总会感到恐惧。身心紧张。想到死亡。
一个人蜗在租住的小屋里,瑟瑟发抖。
电话铃声响起。是润。
我路过你这里,看看你好不好?
嗯。
她的表现吓了他一跳。
他帮她烧水,泡上自带的好茶,打开她的电脑,放上音乐。他的到来,令这破落的小屋有了生气,有了温度。
懂得的人,交流起来是简单的。哪怕是默默坐着,气场自会交融,畅通无阻。
深夜,他要走了。她说,找个时间,带我去一个庙里吧。想去。
(三)
因为他,认识了那座小庙,那里的师父。
那是一座晋代的庙,属于历史文物,有将近两千年的历史。后来也去过很多别的庙,但是凭心说,还是那座庙最有感觉。
那是掩映在半山腰的一座青砖灰瓦的院子。这个坐落在秦岭边的小城,不缺的就是山。漫山遍野被针叶植物和阔叶植物覆盖,连草都长的豪爽,葱葱郁郁,还有花白的石头和清潺的小溪,像羞涩的少女般在硕大的植物间跳跃。
那座庙不大,只有一座大殿,后面是一座塔。据说是唐朝着名诗人李白修道过的地方,在本地很是有名,信徒无数。庙里的人员很简单,一个主持,是个和尚,据说从小就在庙里的,很有学问。一个大师父,却是尼姑,颇有威信,信众众多。她不只很有学问,还很聪慧。安听见润称呼她慧静师父。其余的就是一众小师父,以尼姑居多,各有各的事,很少说话。润是这里的常客,和两位师父交情很好。
也许是安表现的太过明显,慧静师傅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悲哀。她告诉她,无须纠结,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选择,时间会稀释掉一切,思念和悲愁。她劝她修习佛法,诵念佛经,放下执念,自会心安。佛祖普度众生,只点化赐福于信的人。
于是,那个冬天,她完全释放自己,而后感到轻松。
她在庙里修行,学念佛经。
她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她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她唱:那阿弥陀佛……那阿弥陀佛……那阿弥陀佛……
她随师父上早晚课,跟在师傅们和居士们的队伍里,在殿堂里鱼贯而行。泪流如注,满面投诚。不觉间,竟然心空。什么都不用去想,就跟着队伍前行,一圈又一圈。每个人都虔诚的吟唱、诵读,既充满了烟火风尘的味道,又安静悠远。
那个冬天,她把所有的虔诚、祈祷和祝福,都送给了那个人。那个曾经近在咫尺、而后来远在天边的人。
她在佛前磕头,每磕三次,便祈求一次,每磕三次,便许下心愿。她在心里一遍一遍默默念:愿他一切安好,一生幸福。他一切安好,她便心安;他幸福,她便放心幸福。
她想,我固然如此虔诚,但亦应更虔诚,但愿唯愿这一片赤诚之心,能打动佛祖,赐那个人福气。他有福了,我便放心。
除夕之夜,慧静师傅和润一起陪安敲钟。那是晋朝流传下来的钟,很灵的,慧静说。一百零八下,完后她又泪流满面。但是并不激动。是下定了决心告别了的。相爱不能相守,不如相忘。她已在慢慢学会放下。
她和他,还有慧静,成了很好的朋友。可以谈话的朋友。
(四)
春天,他带她去郊外,赏花、戏水。宅的她竟然看到另一个的自己。
很想像《神话》里金喜善演的玉漱公主那样在山巅翩翩起舞。尽管爱的人不在眼前。但是又何妨呢?又不是舞给他看。爱在自己的心里。舞给自己看,也就是给爱看。
他写生,那些花花草草,在他的笔下,寥寥几笔,便栩栩如生。光光的石头、腌臜的杂草,都成了唯美的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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