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爱赌一把,有赌钱的,有赌酒的,有赌爱的,有赌命的,还有赌前程命运的……今天我讲一个赌博故事,这种赌博形式大家肯定从未听说过——
铜鼓县三都镇有一个佛教圣地大连山,那是一个香客如云、香火很旺的寺庙。大连山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子,叫小沅村。村中二十几户人家,清一色的黄土筑的墙,“人”字形的顶,上面盖着黑黑的瓦片。
村民朱家武嫌原来的厨房太小、太矮、太旧,准备用土再筑一个新厨房。1968年中秋节那天,朱家武的厨房正式动工。朱家武是一个热心人,谁家做红白喜事,他总是第一个跑过去帮忙。大家听说朱家武家里做事,自然也非常乐意过来帮工。
邹能运那天早上6点多就起了床。门口枇杷树上两只乌鸦“呱呱呱”地叫个不停,邹能运从门口禾场上捡起两块鸡蛋大的石头朝树上狠狠地砸了过去,两只乌鸦惊恐万分,“呱呱呱”地叫了几声,径直飞到屋后一棵大柏树上去了。
“再叫,我就拿铳来收拾你们!”邹能运说。
老婆李素梅说:“昨天晚上我翻了一下帮工簿,前年我们做这栋房子时,朱家武帮了8个工,送了两瓶锦江酒,也算是帮了大忙。朱家武做厨房,估计要好几天,你就帮他四天吧。”
邹能运和李素梅都50多岁了。他们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出嫁十几年了,儿子在街上跟曾师傅学打铁。
邹能运这人有一个特点:凡事都喜欢赌一把。
这当然不是赌钱,那阵子大家都没钱,即使有钱也不敢赌——万一被举报了,轻说到台上挨批,重则要吃上几年牢饭。邹能运说白了就是赌着玩。有一次生产队长叫邹能运跟另外一个村民一起挖花生,收工的时候邹能运看着满满一担花生决定赌一把,于是对一起出工的另一个村民说:“你猜猜我的屌在左边裤脚笼里面还是在右边裤脚笼里面,你要是猜对了,我就把花生挑回去;你要是猜错了,就你挑回去。”同来的村民说:“好啊。”然后随口说了一句:“左边。”接着他伸手往邹能运的裤裆里面一摸,邹能运的屌偏偏在右边裤脚笼里面,这样邹能运把挑花生的责任“让”给了别人,自己肩着一把锄头跟在后面唱着山歌回生产队去了。有一次,邻居邹方涛的老婆快要生孩子了,邹能运对老婆说:“他们这一胎是儿子。”李素梅说:“女儿。”邹能运说:“我跟你打一个赌,谁猜错了,屋后那块种豆子的三分土就归谁去挖。”李素梅说:“好,你不要赖皮就是。”邹能运说:“谁赖皮,谁就是狗。”当天傍晚一阵爆竹响过,邹方涛的老婆生下一对龙凤胎。两个人都没猜对,最后两夫妻把那块土平分,一人挖了一半。
邹能运赶到朱家武家里的时候,已经有十七八个村民到了。看看人手差不多都到了,朱家武就叫大家吃早饭。
早饭很丰盛,有八个菜:清蒸腊肉、白辣椒干炒腊鸭子、煎白豆腐、青辣椒鸡蛋煎饼、清炒扁豆、梅菜炒青辣椒、红烧茄子、红烧冬瓜。主人和帮人的人一起,一共坐了两圆桌。
看到桌子上的腊肉、腊鸭子肉,邹能运直咽口水。他记得,上次七月半的时候女儿回娘家,老婆到街上买了一斤肉回来,老婆将肉切得之家那么大小,分两次炒萝卜吃。前不久,邻居邹方涛用油茶枯饼在小河里闹鱼,第二天他起了一个早,在门口的深水潭里他捡到半碗小鱼。老婆将小鱼剖去肠肚,煎了,用青椒吵了吃。——这一个月,邹能运就开了这两次荤。
看着桌上这些好菜,邹能运食欲特别好。整个早餐,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直在默默地、努力的吃饭、吃菜!不知不觉,邹能运就吃了满满的四碗饭了。看着桌上的腊肉、鸭肉,他还想再吃一碗饭。他打了一个饱嗝,摸摸肚子,肚子里面已经没有空间了,他放下筷子准备下桌。
邹方涛对邹能运说:“能运叔,你要是能再吃两饭碗,今天帮工的这包烟我就送给你。”按照辈分,邹能运比邹方涛大一辈,叫邹能运自然要叫叔叔。在铜鼓乡下无论谁家做红白喜事,所有相帮的人,东家每天都要给一包香烟。邹能运这人除了爱打赌,还有一个嗜好,就是嗜烟如命。有一次晚上家里的烟抽完了,他戴着斗笠到镇上去买烟。下雨天,路上滑,他摔了一跤,腿骨都摔断了,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有一年正月里,邹能运和老婆李素梅到女儿家里去。在女儿家里住了两晚后,邹能运带过去的烟抽完了,他就像丢了魂魄一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似乎有一百只脚爪在抓心。他对老婆李素梅说:“我先回家!。”看到岳父坐立不安的样子,女婿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女婿跑到一个邻居家里讨来几张已经晾干的烟叶,并帮他切细;又挖来一个小竹蔸,用烧红的铁线掏空竹节,给他做了一个简易烟斗——邹能运马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听到邹方涛说送一包香烟,邹能运来劲了,问:“方涛,你说的当真吧。”
邹方涛说:“我从来就没有说过假话的。”说完,拿出东家送的一包“爱民”牌香烟,在邹能运面前晃了晃。
本想下桌的邹能运摸摸肚子,他想:这肚子的容量和乳沟是一样的,只要挤一挤,总是有一点的。邹能运就说:“好。谁赖皮谁就是猪。”
邹方涛说:“不过饭要有我来盛。”
邹能运说:“你盛就你盛。”
东家朱家武的老婆过来说:“能运叔,再给你炒两个菜吧。”
邹能运说:“不要了不要了,桌上还蛮多菜,足够了。”
邹方涛拿过邹能运的饭碗,来到饭甑前,给他添一勺饭,然后用饭勺使劲压一次,再添一勺饭,又用饭勺使劲压一次……最后饭碗上冒出一个顶,极像基督教堂的圆顶。
邹能运坐在饭桌前,双手接过饭碗,慢慢地吃着,大家都围在客厅里面看着邹能运吃饭。邹方涛掏出香烟放在邹能运面前,说:“能运叔是不会赖皮的,我先把烟给你了。”
邹能运将烟揣进口袋,继续吃饭。等他把一碗饭吃完的时候,顺便把原本剩下的小半碗腊肉吃光了。
邹方涛拿起邹能运的饭碗,又如前一碗饭那样,给邹能运满满盛了一饭碗递。这一次,邹能运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细嚼慢咽地。大家依旧围坐在他的面前。半个小时之后,邹能运终于把那碗饭吃光了,同时被吃光的还有那半碗白辣椒干炒腊鸭子和青辣椒鸡蛋煎饼。
邹能运说:“好撑啊,给我倒一杯茶。”邹方涛飞快地跑到厨房,给邹能运倒来一杯茶,双手递给了邹能运。
赌,已经打了,邹能运赢了。嬉笑一阵时候,按照东家的分工,挖土的、上土的、挑土的、筑墙的……都动手干活去了。
朱家武说:“能运叔,你就先坐着休息一阵。”
邹方涛说:“能运叔,这不好吧。我们都是来帮忙做事的,你怎么专门来吃饭呢。”
邹能运说:“做点轻快的事情,我还是可以。”
邹方涛说:“能运叔,跟我一起锯几根椽子,动一动,消化快一点。”
邹能运说:“好勒。”
木匠出身的邹方涛到东家家里找出锯子,问过东家厨房的大小,将杉木搬上木马,用木尺逐根量过,画上记号。
邹能运过来给邹方涛打下手,帮着拉锯。邹能运感觉蹲下去很吃力,肚子十分地胀,隐隐地有些痛。他不想让大家说闲话,还是坚持拉锯。
邹方涛想捉弄一下邹能运,拉锯的速度特别快,拉锯的力度特别大。锯完一根木头,马上接着锯另一根木头,从不歇息一下。没一会邹能运头上开始冒汗,汗水顺着面颊往下流,汇集到下巴上……看到邹能运狼狈的样子,邹方涛暗暗发笑,就把锯拉得更快了。
突然,邹能运松掉了锯子的把手,往后直通通地倒了下去,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就像一根粗粗的木头在地上滚过来、滚过去,滚过来、滚过去,他嘴里不停地喊着:“肚子痛啊,痛死我了!”
大家都跑了过来,只见邹能运滚动的幅度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低。突然,从他嘴里、鼻子里喷出一股鲜血,然后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东家朱家武惊恐地从家里跑出来,把他抱到家里的竹凉床上躺下,然后翻开邹能运的眼皮,发现瞳孔已经扩散了,再用手试试他的鼻空,已经没有了呼吸。
邹能运就这么地死了。
公社公安特派员邹昌运、大队书记、大队长、生产队长火速赶了过来。大家经过商量,决定让东家朱家武赔一副棺材,邹方涛赔一百块钱和一头正要出栏的肉猪。
邹能运出殡那天,第一声响铳过后,两只乌鸦“呱呱”叫了两声,簌簌地从邹能运家门口的枇杷树上掉了下来,满嘴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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