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冬云把天压得低低的,微风之处,未凋零的树叶不像在缠绵,是在,挣扎吧。
淡蓝色的纱帘,本应是柔曼清爽的,却被灰尘和油腻压得沉甸甸的,上面还有几个印象派似的爪印,灰不溜秋的。
白炽灯把病房照得惨淡淡的,叠印在母亲的脸上,更像是梦幻般的魔魇。她嘴里喃喃的唤着:晨儿,晨儿。
晨儿正端着热水瓶,从门外进来,听见母亲的声音,忙放下水瓶,紧走两步:妈妈,我在这呢。
“不要瞎忙,坐过来。”母亲说。
“妈,您不要多说话,本来就喘得厉害”。晨儿焦虑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有点空荡荡的。
母亲怜爱的看着清逸的女儿 ,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手来,上面青一块紫一块,那是输液管的针头留下的印记 。
她揪着女儿的衣角:“弟弟我是放心的,他们两口子恩恩爱爱,惟有你啊。”说着,老人猛地咳嗽起来,胸腔里像是有很多虫子,要争先恐后的爬出来。晨儿忙轻轻的拍着母亲的后背:您是何苦来,我都岁数一把了,还瞎操心。
晨儿嘟起嘴佯装不高兴,心,是苦苦的。人家都说母亲就是家,可我的家……
“砰”的一声,门好像被什么撞开,旋风似的裹进一个人来。还没容晨儿细看,那人已经奔到了母亲的榻前:
“阿姨怎么样,好些了吗?”
晨儿这才看清,原来是浩东,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手里抓着一只满是水果的篮子,金灿灿的赣南橙兴奋得来回滚动着,肥肥的黄香蕉却不受干扰的睡着大觉……一把红艳艳的康乃馨有点可笑的扛在他的肩上,不像是来看病人,倒好似……一时间,房子被涨得满满的,一下子亮堂起来。。
“诶呦,我的儿啊,你怎么来了?”母亲惊喜的喊出声来。
“什么呀?”晨儿不干了。
“本来该是半个儿的。”母亲笑道。
浩东乐了:就是嘛。晨儿白皙的脸红了红,躲到一边,没有了声响。
浩东和晨儿两家是世交,他们的爷爷是庚子赔款的受益者,一起留学法国,又一起回来教育救国……
晨儿远远的看着浩东,他正在和妈妈聊着什么,逗得老母亲不时笑得敲打着床边……
晨儿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正在忙碌的晨儿,看了一眼,忙把手机摁断。这几天她有些烦躁。母亲的病不见好转,弟弟又一时回不来,晨儿医院单位两栖作战,不到一个月,就已然是一脸风霜,两袖斜阳了。
电话是医院打来的,母亲突然大出血,。医院血荒。要她自寻血源。
轻轻的,放下电话,桌旁郁郁葱葱的绿萝,像是摇晃的镜头,变得恍恍惚惚起来。
看着浩东在和血贩子讨价还价,有些自来卷的头发被寒风吹得舞动着,舞动着……
那是怎样的青葱岁月呀,满眼的山梨花呦,尽情的吸吮着春天的露珠,远处的浩东和他的“地下乐队”向撒欢的野鹿,东奔西窜,手里那把红棉吉它,随着他舞动的胳膊,淌出水一样的音乐来,可是晨儿呢,离开了儿时的伙伴们,去追寻她的梦……
漫长的一天。浩东联系好血源,已是中午。他把一个揉的脏兮兮的纸条交给了晨儿。说是血源的联系人。钱已付过,明天就可以输血了。
“我还要到血站登记,先走了。”旭东说着,头也没抬把纸条塞到晨儿的手上,转身,走了。
冬天的第一场雪,像纷纷扰扰的的心事,就这么静静地打在晨儿的脸上,有些湿凉。街道开始泥泞起来,有人辟辟扑扑的撑开了伞,破油桶改成的白薯车,小贩缩着脖子,急急的嚷着:烤白薯啊,便宜了,三块钱俩,“嘿,嘿,你踩着我的的摊儿了。"守着地上一块看不清原色的油布上的各色仿皮夹子,壮年汉子急躁躁的吼着。
愣忡了一会儿,晨儿向医院走去。一边走,一边展开那张皱得像老人脸似的纸条,歪歪斜斜的名字和一串号码。是血头的字吧。记忆中,浩东的一笔瘦骨凛凛的行书,像他的性格,有些孤傲。晨儿把纸条叠好,慢慢的放到大衣口袋里。
没曾想到,与浩东回国后的的第二次见面是这种情形。第一次是病房。他仿佛是一束急速旋转的光,把晨儿母女俩从阴霾中托起。那天,他们没有交谈,抑或是没有时间交谈。谁知道呢。晨儿把浩东送到医院的门口。他们之间,像是横亘着一架桥梁,她在桥的这一边,他在桥的那一端,也曾对望,也曾彷徨,像一首绵长的歌谣,还没有开始,却已曲终人散。
推开病房的门,闺蜜大生正在帮着母亲翻身。晨儿的泪水忽地、莫名的淌出。她无力的靠在门上。
“谢谢你啊,大生”。母亲虚弱的声音。
转过头来看见晨儿,轻轻地嘘了一下。
大生把晨儿拉出房间,黑黑的瞳子里满是关切:“都安排好了吗?”见晨儿点点头。"不要太着急,你已经尽力了。”大生冷静的声音。
这又将是一个煎熬的、痛苦的的不眠之夜。晨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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