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打来电话约我下午六点半九牧园《荷花厅》见。
似水学业有成,毕业后留在南方,事事由难而易,日子越过越滋润。
过完年,人从南方回来,混得那叫一五官着玉,满面春光。一见面,似水从头到脚打量了我好久,十几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我说谁让咱是农民的儿子经得起风霜刻画日月挑剔。
似水之前托了好多人找我,我说我那阵干嘛来着,让我想想呵,当时单位给办了一个号,贪图享乐,就把以前号码做了关机处理。似水说:真有你,难怪打不通呢!
后来怎么一下又打通了?我说我无缘无故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就想指不定什么人念叨我,这不刚开机没多会工夫,半路‘杀’出个你来。
似水问我现在干嘛?我说读书写字熬日月。似水借机挖苦我:我记得你家祖上就出过秀才——
瞎掰!我打断似水:我只不过是选择了一种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既然跑不快,那干脆让自己慢下来。
接下来,两人就海阔天空的闲聊,聊着聊着就谈到小时候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一件事:
那会家家几乎都要养猪。家里的稻糠麸皮省下来,一年从头至尾吊上两头猪,养肥了卖二三百元钱解了一年人头上的花销,庄稼地里农药种子化肥一类,全都奔着光景日月去,用老辈人的话讲:这叫填穷坑!
也有抓不起猪仔的,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掏不起模子钱,比如似水他们家。
开春,母亲带着刻意省下的闲钱从集市上买回两头猪仔,猪圈里提前铺了厚厚的麦草,给两只小家伙营造好舒适的小窝。食槽里添满嚼头,母亲这才把猪仔小心翼翼丢圈里。惹得一群大人娃娃纷纭而至,看热闹一般竞相评论。这里面就有似水。
话语中有夸母亲眼光好的,有说猪仔长得欢实的,有拿两只小猪比较身板的,还有借此讨论模子价格是否公道的。直到眼前的新鲜事已被她们嚼得舌根发麻索然无味,不得已才逐个淡去。
只有似水一人依旧趴猪圈墙上,用嘴吮着黑乎乎的手指头,眼睛牢牢盯着猪圈里的两只小猪。我冲着似水喊:俺家小猪明天要是丢了,指定就是你干的。似水这才依依不舍,落荒而逃。第二天还是不幸被我说中,两只猪仔中的一只,个头稍大长得肥实的那只竟不翼而飞,离奇失踪。
我由此断定是似水干的,气冲冲找到似水,和似水掼跤。似水吃的比我壮,一下把我放地下,这时恰巧我摔倒的地方有一枚椭圆形的石头,二话不说拿起石头砸向似水的脑门……
似水指着脑门说:现在这里还有个印记。
我略表歉意,我说我情愿你脑门上的印记落我头上。
后来,我被老妈一顿狠揍,搞得两家差点因这事结上疙瘩。亡羊补牢总结经验教训,剩下的那一只,干脆养在院子里任它胡吃海喝拉屎撒尿,偶尔我还会把猪用绳子像羊一样牵到向阳的沟坡,找草多的地方让它美美吃上一顿。一直养的老大了,估计贼偷不动了,才把它重新赶回猪圈。
似水说:其实就跟你当初料想的一样,那只小猪还真是我那啥给带走的。
似水说着很艰难的用手比划一番,才把那个‘偷’的字眼省去。我当时怎么会有那种念头?眼红?我也说不清,反正我就这么去做了。我家养不了,就让我姐捉了去。我姐住的地离这边远,不易被人觉察,也真得感谢这头猪,姐夫是个药罐子,逢时连个三块五块的抓药钱也拿不出手,靠着卖猪的钱,姐夫得以在一家老中医那连续不断的看,总算去了病根,也算救了姐夫一命。
我说:看来我没冤枉你,那一石头砸得该!
似水红着脸,咱俩坐下这么一会了,竟然连菜都没顾上点,似水建议,要不咱俩点个烤乳猪,把以前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
我说:少来!我记得老妈当时可是要把小猪当母猪来养的,如果幸存下来繁衍至今,至少够办一家养猪场。
似水就笑,我也笑。苦涩苦涩的笑。我那天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不省人事。
第二天一早似水打来电话,说他已经订好机票,让我有时间带着家小到他那玩。
挂断电话,我努力回想头天晚上似水饭桌上说要点道烤乳猪,到底吃没吃呢?想来想去总没个头绪,越想越着急,越想越来气,由不住嘴里道出声来:烤乳猪,到底吃没吃?到底吃没吃呢?正念叨碰巧媳妇进来,板着张脸:猪你个头!吐得床单被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比头猪还脏!
我突然想起似水给我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他在南方的住址,我找啊找,找着找着我发现我的皮夹也不见了,里面有身份证,银行卡,单位的报销凭据,还有我预留小金库为数不多的几张百元大钞。
后来我在枕头底下找到了那张纸条跟钱夹,不好意思,似水我又冤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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