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季头,今年七十岁,干瘦驼背,常年哮喘病让高挑的身材委屈地成了蔫黄瓜。他曾在一所城乡结合部的小邮政局工作,至今退休也有十年光景了。
隆冬腊月的傍晚,老季头从头到脚一身棉装,围巾、手套,脸上还捂了个大白口罩。左手拎着四包中药,右手提着从市场上捡来的白菜帮子,气喘吁吁,步履蹒跚地回到租赁房的二楼小独单。
一开门,听到“嗷呜”一声猫叫,一只卧于窗台上的黑白大花猫欢快地一跃而起,仿佛是在招呼迎候主人的归来。这只老公猫已跟随老季头多年,既是他的陪伴,也是他的温暖。每年二八月闹猫期,老猫总要昼夜溜走几趟,找小姐打炮潇洒快活,撒完种子就不管收成了,悄悄回到寒舍继续陪主人。
老季头进屋后把白菜帮子扔在厨房,打算和着剩下的一点猪肉馅做白菜丸子汤。但当他正要把中药放到卧室桌上时,忽见桌面摆放的老伴遗像镜框翻落,果实贡品和香灰一片狼藉。他扭头看一眼老猫,气呼呼地说:“哦,见主子不在家就要造反呐!我打死你这个偷吃供果的家伙!”
花猫此时正蹲坐床头,两眼虎视眈眈凝神注目着他。见主人来势汹汹奔过来,一个腾跃,跐溜钻到床铺底下藏匿起来。
老季头被气得没招,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他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弹着碎玻璃,擦拭着镜框上的香灰,喃喃自语:“大过年的,让老伴也不得消停呀!”
镜框里是一位眉清目秀,温润和善的中年女子,二十多年前就病逝啦。但老季头对老伴感情笃深,每逢忌日和春节都要把老伴照片摆出来祭奠。一来心中怀念;二来子女们除夕祭拜。
老季头膝下有三儿一女,都已成家单过。然家境窘迫,没给老人带来多少精神与物质安慰。老大原在服务行业,改革开放不久便下岗了,靠打零工养家。老二是船厂电焊工,一次事故把腰摔断,长期在家病休。老三在一家私企汽车厂当修理工,因买不起房子迟迟不能结婚,逼得老季头让出自己的住房给儿子成了亲。仨儿一个比一个抠,平常极少登临老人家门,只有过年时来一次,带上孙子辈名曰给老人拜年,实际为挣红包钱。到是出嫁的女儿多有孝心,时常来看望辛苦一生的老季头,使孤苦伶仃的老人家心里得到一丝慰藉。
老季头的退休金2000多元,除去租房600元,生活费就没剩几个子啦。这不快过年了嘛,老季头支撑着病弱的身子打扫房间,再备点年货,攒足给孙辈的压岁钱。求得年年岁岁季家香火的续燃不断。
第二天,老季头抱着被猫打碎玻璃的镜框来到玻璃店。小伙计见老季头颤颤巍巍的样子,好心想给老人家装配妥当带走。当他打开镜框后板时,突然发现里面有好几张邮票,便说:“呵,大爷,这里面还存有邮票呢,您是爱好集邮吧?”
老季头定眼一看,啊,可不是嘛!一沓整版通红黑金彩猴票。老季头眼前一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哦,原来在这里藏着呢!我记得……是呀,我年轻时喜欢收集邮票,后来送人的送人,卖的卖,现在没剩几张啦。”小伙计看来也不懂邮票,冲着照片说:“瞧您老伴年轻时怪俊俏的哩!”随后就噼里啪啦几下又把镜框原样装好。
老季头好像并没特别在意邮票的事,他用手臂夹着的镜框哈着腰走在大街上。在一家新华书店门前有摆摊卖楹联、大福、大喜红字的,过年的喜庆气氛被渲染的热热闹闹。他抬头望一眼店里买纪念邮票的柜台,不由自主地慢慢走进去,向一位漂亮姐姐问道:“大姐,你这庚申年猴票多钱一张啊?”
“80版的5000元一枚。”姐姐不屑一顾地随口而出。
老季头微微点头:“噢,那要是整版的呢?”
“整版……整版120万!”姐姐仍未抬头。
老季头一听“120万”,顿时懵了。他愣愣地站立一会儿,缓步走到门口,突然又转头回来找到那漂亮姐追问:“你说整版猴票是120万嘛?”
“嘿,大爷您怎么啦?没错呀,这是国家牌价。”漂亮姐这时才抬眼茫然地瞅着老季头。
老季头赶忙转身把夹在腋下的镜框拿下来,又仔细端详一番老伴的照片,敞开衣襟,把镜框塞进怀里,合上棉衣,双手抱胸,挺直腰板,大步流星地走出书店。
除夕之夜,爆竹声中。老季头把儿孙们叫到跟前说:“今年过年你们就不用给我拜年了,我也没给你们准备压岁钱。但要给你们的母亲、奶奶拜年,她会发给你们红包的。”
儿孙们个个相视莫明奇妙,心里好不情愿地给过世多年的老太太鞠躬叩头。
事毕,老季头搬出一个小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本邮册打开,对三个儿子说:“这是你们的母亲为你们保存的六张整版庚申年猴票,一张价值120万元,足够你们各家买一套房子啦!这也是我在归土前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是啦!四个儿女一家一份,我留两份。”
儿孙们见此情景都惊呆啦……只有那调皮的老花猫在窗台上“咪咪”的叫着。
除夕过后,仨儿子开始排队,争先恐后要求接老季头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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