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缀满了星星,根喜却还没回来。
桂英推开柴门出入了不知几次,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心里慌得真怕他路上出点什么事。
桂英早早就把女儿打发睡了,心里忐忑不安,一会儿端起笼看看锅里有没有水;一会儿又揭开锅盖看看菜和馍是否热着,一切都好,心里才稍稍安稳。
远处又有犬吠,桂英又慌慌地跑出门,站在门口边往山坡下望去,月光下的山坡小路上还是没有一个人。桂英想,俺就站在这儿等着你,一直等着你回来。远处的山坡上是一座座窑洞,一户户矿工家属,灯光闪耀着,男人、女人、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更远处就是矿井,什么也看不见了,桂英的丈夫就是一年前井下冒顶再也没回来,扔下她和一个五岁的女儿就走了。若不是矿上的关怀和男人的好友根喜照顾,她这一年来真不知怎么撑过来。
又等了不知多久,桂英终于看见山坡下推自行车的人,看那上坡负重吃力的样子,她断定是根喜,便欢快地奔下坡去接他。
根喜正憋住劲地往坡上推车,车后捆着一口瓮。瓮挺大的,根喜说过它足足能放四担水。
根喜一早骑自行车回百里外的山村老家把一口大瓮带回来,桂英想都不敢想,她以为根喜只是说着玩的,不成想可就真带了回来,他可真有能耐。桂英一想根喜一路上山山坡坡地爬,心口就疼,他和丈夫一样都是实实在在的好男人。
俩个人把瓮搬进家,桂英顾不上擦自己头上的汗,先把毛巾递给根喜。
根喜接过毛巾慢慢地擦着脸上的汗,毛巾上有一股香味儿,很特别,那是女人的香味儿,根喜想。他就不舍得擦了,怕那香味儿被自己汗水擦跑。他把毛巾攥在手里,不擦也没有马上放下。
桂英忙着摆桌子,端菜,边说:“累了吧,叫你别回去带你偏要带,就是不听。”
虽然责怪,可中听。根喜嘿嘿地笑了,“不累。”
桂英让他脱了鞋上炕去吃饭,根喜却说什么也不上去,“就在地下吃两口算哩,天也不早了,我得回去。”
桂英说:“我还打了酒,你坐上炕喝几口解解乏。”
根喜却说:“嫂子,我从来就不会喝酒,我和哥一样滴酒不沾。”
桂英知道根喜提到的哥是她的死鬼丈夫,有些不高兴,“你不喝,就把瓮搬走,俺不要。”
桂英一生气,根喜就急了,忙忙脱鞋上炕。
桂英的脸还是阴的。
根喜却只顾低头吃饭,他可真饿了。桌子上放着一瓶酒,根喜想,要不喝上两口,这也是嫂子的一点心意,看她恼的。想着就说:“嫂子,你也吃吧。”
桂英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根喜赶快低头吃饭。
“那酒有毒,你就不能喝上一口?”桂英盯着根喜。
根喜就喝了一口,嗓子火辣辣的,脸火辣辣的,心也是火辣辣的。
嫂子,那瓮一次能放四担水,以后我一个星期给你挑一次,够吧?”
寡妇门前是非多,根喜怕别人说闲话,才把老家这口特字号的瓮搬来,他一个星期来挑一次水就够了。
桂英剜了根喜一眼,说:“一瓮水不够吧,每天我和孩子还得洗澡……”
桂英偷看了根喜一眼,一丝红云涌到脸上。
根喜抬头瞪着桂英,一时说不上话来。
“那……那……”
桂英的眼里秋水涟涟。
根喜的心慌得不行,放下筷子,跳下炕却找不着鞋,站在那儿像一根木棍儿,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对不住大哥……”
“对不住那你就滚!”桂英大声吼道。
“嫂子……”根喜身子哆嗦了一下,摇摇头。
“谁是你嫂子?你滚吧!”
根喜被桂英突如其来的一顿怒骂,不由浑身一激灵,脱口而出:“你不想当我嫂子,难道想当我妹妹--”
桂英看着脸红到脖子的根喜,不由偷偷地笑了,嘴里却骂道:“你个没头的瓮,啥时能明白人的心……”
……黎明,根喜才从桂英屋里出来,那瓮已是满满的一缸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