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毛来到小区旁边的一条大街上,想找两个民工为他搬柜子。老毛来回走了两趟,才在市场旁边的一间照相馆前边看到一个穿着似民工的小个子男人。
“多大一个柜子?从哪里搬到哪里?上楼梯吗?”
“倒不需搬动多远,就在这个小区内。是个三开门的大立柜。”毛勇夫顿了一下,“不过是个红木柜。”
“我想得两个人才行。你们那里讲究多,碰坏哪里都有麻烦。20块吧,两个人一人10块。”
“不能少点吗?”毛勇夫立刻绷紧神经。老毛曾任过经委副主任,官位大约相当于契诃夫小说中的五等文官,而今老了,进入了精打细算期。
“15块!”毛勇夫决断地大声说。
“老板,15块太少了,再说这钱也没办法分。”
“怎么没办法分,每人7块5嘛。你去找人吧,不过你要快点。”谁也不知道毛勇夫如今忙什么,但他喜欢说他忙。
“你就住在旁边的江岸花园吗?告诉我楼号,等一会我过去。”男人低着头,不看老毛。
“你能找到?”毛勇夫有点迟疑。“我在那边盖过屋。”男人答道。
“什么盖屋?”毛勇夫似未听明白,露出迷惑不解的祥子。
“哈,就是你们说的开发,江岸花园刚刚开发,我和我儿子就在那边打工了,想赚点钱回家也盖屋,伢子到了成亲的年纪,没有屋,谁家妹子肯说给你呀?”
老毛到家不久,男人揿响门铃走了进来,说找不到人。毛勇夫一听急了,埋怨男人误了他的事。男人没有争辩,仔细端详一番这个庞然大物,然后说:
“别急嘛老板,我给你搬过去就是了。”
毛勇夫望望眼前这个小个子男人,有点迟疑,看到柜子已经开始移动,才急忙走过去扶一扶。柜子移出房门之后,男人走在柜子侧面,将柜子一倾,急忙弓身钻到柜子下面,那柜子竟颤悠悠地离开了地面。他要毛勇夫招呼着,不要碰了,就一级级地走下楼去。毛勇夫看不到男人,只看到巨大的立柜像在水中缓缓漂浮似地移动着。他吃惊了,联想起顶着比身体大许多倍的食物向前爬行的蚂蚁。蚂蚁缓缓爬行着,他不敢相信那个其貌不扬的瘦小民工,竟有如此大的力气。
上楼更为吃力,但一级一级,小个子男人终于爬完了一百多个台阶,把柜子放停当,呲呲雪白的牙齿直起身来。看着男人汗水淋漓的脸,毛勇夫有些感动,沏了杯热茶递过去。
“盖屋的事办得怎么样了?盖好了罗?儿媳娶到家了罗?嗯,这些事都办停当罗?”不知从何年何月起,毛勇夫就将语气词“吧”换成了“罗”,而且声调拉得分外的长,透出一种亲切。
男人垂下眼睑,轻轻摇了摇头,停了一会才叹口气说:“没有,本来盖屋的材料前年已备好,屋到现在没盖。”
“为什么?”毛勇夫脸上堆起浓厚的兴趣。
“儿子死了。是摔死的,就死在这座楼后边那个楼盘下,是在搞基、基建……”男人顿了顿,皱纹里泛起一缕僵硬的苦笑,“家里的屋就不盖了,刚说下的亲事也退了。”
男人起身告辞,毛勇夫这才醒悟过来,急忙摸出两张10元钞票塞到男人手里,男人说不能收这么多,两人推让着。
男人说:“我不收你20元,也不收你7元5角,我只收你10元。”
毛勇夫想起刚才与人讨价的情形有点尴尬,说:“那不行,刚才说过是20元。”
“那是两个人的价钱,现在不是一个人就把事情做了嘛。”
毛勇夫硬将20元钞票塞进男人手里。
听到男人走到楼下的脚步声,毛勇夫回头看看房门,却看到门后鞋柜上有一张10元钞票在微微颤动。他急步走到窗口,但男人的身影已经在棋盘般的楼宇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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