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神情老恍惚,一个叫马如玉的名字老在我眼前晃动。
我依稀记得:坐在我对面的大个子个头足有一米八。当火车隆隆开出站台时,他哭得呜呜直响。我心想:瞅你那熊样,又不是上刑场。我扭头瞅了一眼在站台向我招手的父母,看到他们相互搀扶,频频地向列车挥手,我知道父母那时已经看不到我,我不禁眼圈一红。
火车过了一站,大个子仍在哭,哭得我心烦意乱,我直盯盯地看着大个子,说,瞅你那熊样,死去呀!大个子站起来说,你那熊样,欠揍呀!我嘿嘿一笑,指指自己的鼻子说,你说我呀,一头撞过去,大个子一个趔趄,端坐在座位上。认识的不认识的战友都围过来纷纷起哄说,打,打呀!带兵的连长走过来说,干什么干什么,还想不想当兵?我说,报告连长,想。想就给我靠边去,带兵的连长说。
我不服气地看了大个子一眼,嘟囔道,哭个熊啥呀!大个子低头不再看我。这一下,我便成了老乡的头。后来我知道,大个子叫马如玉。
下了火车,连长把我和大个子叫过去说,你们俩把这些包裹给我扛到汽车站,这叫出公差,知道吗?我俩立正答道:知道。乖乖,那包裹可真沉,全是送给带兵连长的土特产。大个子走不多远便累得直不起腰来,连长瞪了他一眼,只得换了个人。我一咬牙,一直把包裹扛到汽车站。
到了新兵连,连长让我当班副。
新兵连经常紧急集合,我们都不敢熟睡,大个子马如玉睡不熟也打呼噜。我们睡的是大通铺,马如玉和我挨铺。班长说,向东,捅他一下。我就捅他一下。马如玉翻个身,不出一分钟便又呼噜起来。紧急集合哨一吹,马如玉总是最后一名到操场。由于大家睡不好,训练的时候都没精神。第一次会操,我们班倒数第一。
班长说,班副,咱得想想法治治马如玉,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影响咱全班进步。我说我先找他谈谈。
吃过晚饭,马如玉找到我说,班副,我想和你谈谈心。我说我也是。我俩便一同来到操场,找个地方坐下来。一坐下,马如玉便开始哭。我说你哭个熊啥呀。马如玉带着哭腔说,班副,我进不了步了,我完了。我说,只要你能改掉坏毛病,时间长着呢。马如玉来了精神说,班副,我再打呼噜,你就往我嘴上抹牙膏。我说,管用?马如玉说管用,上学时试过。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把大地涂上了一层银白。
马如玉说,班副,我孤独了我就看看天上的月亮,那多么像我娘的眼睛。马如玉说真的,看到月亮我就有无穷的力量。我感觉那是我娘在注视着我。我说马如玉你这货酸不酸。
按马如玉说的法一用,还真灵,马如玉从此不再打呼噜。开连务会,连长专门表扬了他。马如玉经常对我说,班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我说行了行了,好好干吧。
新兵连下连后,我和大个子马如玉就分开了。听战友说马如玉考上了军校,混得不坏。以后便再无音信。直到前天,工友们找到我说,我们的下岗金被扣了,听说是个新调来的局长,叫马如玉。下岗前,我是我们厂车间主任,大伙儿有事总爱找我商量。我寻思,这个马如玉莫不是我的那个大个子战友吧?我领着一帮工友去找他们。我喊,叫马如玉出来见我,半天出来一个人,说局长有事,恕不见客。把我气得--我拣起一块砖头,便向停在办公室门前的皇冠车砸去。
我被带到派出所。到那儿不久,派出所长就握着我的手说误会误会,便放了我。我说吗,我又没犯法。
我想:这个马如玉就是那个大个子吗?
这一闹,还真灵。这不,今天工友通知我去领失业保险金。
我唱着小曲,站在领钱的队伍中。我觉得人生无所谓什么失败和成功,只要无愧于心就行了。老婆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马局长打电话让你去喝酒,迎宾楼888房间。我说哪个马局长,老婆说,马如玉呀。他说和你是战友,你还砸了他的皇冠车呢。
我看了看一脸菜色的老婆,挥了一下手,喊到:我不去!要去,就请他到东郊体育场陪我看月亮。
老婆说,呸呸,真酸。瞅你那熊样,还有闲心看月亮。
大个子马如玉终究没来。
那晚的月亮好圆呀,一如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把大地涂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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