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阳县的陈知县,新近纳入三姨子。三姨子一身素衣,陈知县吃多了胭脂粉末,与三姨子打照面后,便放弃所有荤味的观感,像一只渴极的乌鸦找到了水源。三姨子只是陈知县的水源。臧藏只是陈知县的厨子。陈知县把三姨子迎娶进洞房后,断掉鱼肉虾仁,品起香茗,燃起沉香,吟诗作赋。陈知县道:“雅!才能和三姨子的不俗凌驾于爱欲之上。”臧藏就种起蔬菜,在院落挖起一口井。井边搭起苦瓜棚,院落便凉意袭人。
三姨子是经常踱步去院落的。三姨子走过大姨子的套房,里面喧哗。大姨子在打牌。大姨子的叫声很响亮,震得纸糊的窗都有些晃。和大姨子打牌的一般有陈知县的几个面容较好的仆役。三姨子走过二姨子的房子。二姨子在刺针绣。二姨子素不和人交往。二姨子早年是唱戏的。二姨子把个痴情种白娘子演活了。二姨子绾着一头青丝。二姨子听到三姨子跫跫足音飘过,二姨子通常会掀起窗帘,但没有和三姨子说上半句话,只是看着三姨子的身段。她想起岁月了。
臧藏在井边,给三姨子和陈知县留两把檀香靠椅。三姨子眼如月牙,长满迷茫。这是臧藏偷着在心里下的定论。臧藏便认识了三姨子。臧藏说苦瓜翡翠得可爱。三姨子说,是啊,颜色如我手戴的玉儿。臧藏便看到纤手。但那只是陈知县一个人的纤手。臧藏从井中提起水,水意冰凉。三姨子说,提过来吧,我想濯足。三姨子大胆地把足放入水意冰凉中。臧藏看到的也只是陈知县的一对纤足。
陈知县应理说是一个清官。昂阳县自他接管后,没出过大案。民心归顺,民风淳朴。百姓乐于陈知县的治理。陈知县并不以此自大,仍旧尽心尽力地处理公务。
陈知县有日寻访民宅。老翁热情款待,老翁予以相告些民情,夸赞陈知县的廉洁奉公。陈知县要告退时,老翁说了一句令陈知县难以忘怀的话:知县唯一奢侈的一点是,多养二个姨子。陈知县去后想了很久,对臧藏说,素菜先停一停,还是鱼肉虾仁。
陈知县走进三姨子的房,对三姨子说,你以后还是涂脂抹粉吧,这诗赋也别作了,过去和大姨子学打牌吧。三姨子料到有今天,任何对爱的迁就就是永恒不了的。三姨子学着出入大姨子房子。浮浪的打牌声和打笑声越过窗棂。飞远了,直飞进臧藏的心坎。臧藏杀鱼的手沾满鱼的腥味。臧藏遇到三姨子,臧藏对三姨子说,三姨子,我跟东柳街的麻子学过相命。三姨子就把手平展过去。臧藏捏在手中。臧藏说,姨如果改了个性,姨的命里就不好,不久姨就会离开陈府的。三姨子并不认为。她在心里道,臧藏你是想拉我的手吧。
陈知县的衙役从外县弄来两只红面公鸡,吩咐臧藏杀了给知县进补。臧藏看着笼子里的公鸡在打斗,斗得欢。臧藏就没有下手,用两只土鸡替换了。臧藏就把鸡养了。院落里就有了一对斗鸡。三姨子过来看,说新鲜。大姨子放了牌,说够味。二姨子弃了针刺,说有戏。三个女人就围着斗鸡看。大姨子看出了那是金钱和权利在争。二姨子看出那是法海和白蛇在争,二姨子叹息说,纵如现实真有法海,也没有我爱的许仙了。三姨子看着一旁的臧藏,看出那是臧藏和臧藏的欲望在打斗。陈知县围过来,陈知县起先看到了正义与邪恶之争,后来陈知县越看越离谱,那只是姨子与姨子之间的战争。姨子们热衷于斗鸡了,甚至发展到赌博。我赌金绸缎的鸡,我赌银绸缎的鸡。她们给斗鸡分别起了名。三姨子赢过大姨子的金钗,赢过二姨子的银钗,三姨子输过自己的苦瓜颜色的玉儿。臧藏看着这一切,有些心痛,有些欢喜。
陈知县在十月八日,这是大姨子嫁到陈府十周年的日子,吩咐臧藏把两只斗鸡杀了,做一顿美味的“合气鸡汤”。姨子们吃着,汤越发的有滋有味。姨子们问什么汤如此好喝。知县让臧藏报名谱。陈知县解释说,不过是两知斗鸡汤。姨子们执筷子的手便有些失望。情绪低落下去。姨子们想不出以后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来打发生活,或者来成全好她们的明争暗斗。陈知县早已作出决定,休书两封,休掉了二姨子和三姨子,他要把夫人之位留给先在他生命里来过的女人大姨子。陈知县为二姨子和三姨子备足盘缠,以斗鸡血为送她们即将远去的天涯饯行。陈知县叹息,三姨子,多亏你转变温文尔雅的个性,要不,我是下不了手的。陈知县想到厨子臧藏,陈知县吩咐衙役,告诉臧藏以后还是素菜。衙役左等右等,等不到臧藏,臧藏已追三姨的车去远了。
陈知县某日遇到老翁。老翁笑说,知县认真了。老翁只一句,让陈知县陷入无尽的深思,陈知县的眼前就有了两只斗鸡:一只,是虚荣心;一只,才是真实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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