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方向,没错。”沙上的脚印和羊蹄印越来越清晰,边城派出所的老何趴下嗅了嗅,蹄印窝子里还有未散尽的膻气。偷羊贼就在前方,老何想,赶紧一点儿,日落前准能将偷羊贼抓获。
中午,单身汉老何刚下班,下草甸子的老旺就吸溜着鼻子冲进来,满脸的血海深仇,直嚷:“何所长,俺在牲口市上刚打个闪眼羊就被人牵走八只,俺这月的辛苦可白瞎了!”老何给老旺和自己嘴里各喂了一颗烟,说:“别慌,有怀疑对象吗?”老旺就“别慌”地说:“有哩,上草甸子的二愣子,刚才就是他贼眉鼠眼地在俺周围打旋儿。他大十多年前就死了,他娘管不住他,让他跟小混混们学坏了。看来一个人是好是坏,坯子和成长环境都很重要。”老何噗地笑了:“行啊老旺,你不像个羊经纪,倒像个……哦,你不是来报案的吗,你估摸他会往哪儿跑了?”老旺回过神来:“俺要知道俺早就自己追去了,报啥案啊?!”老何又笑了笑:“这样吧,你在街上喝着茶,俺这就亲自去追,天黑前把羊给你追回来。”
寻着嗅着蹄印,老何翻过一个沙丘,果然就见远处一个小青年赶着几头羊,还不时惊惶地回头张望。二愣子?老何正想扯开喉咙喊“站住”,却见前方几个人正撕打在一起,还有尖厉的女声在喊:“流氓!抢劫啊!”老何不由得奔跑起来。那小青年竟也丢下羊,冲了上去。
老何冲到跟前时,一位漂亮少妇正蹲在地上瑟缩着。小青年正与两名持刀歹徒搏斗,被刺破了手,红红地直往外冒,并很快被摁倒在地。“兔崽子,胆儿不小,敢坏爷们的好事!”小青年边吐着血唾沫边骂:“俺最痛恨欺侮妇女的畜生!”歹徒手中的刀在夕阳下反射着寒光:“服不服,不服爷就在你身上戳几个血窟窿!”小青年暴吼:“不服不服,就不服!”寒光就要向小青年胸前飞去,老何朝天鸣了一枪:“警察!把刀放下,站着别动!”
老何举着枪,将手铐摔在地上:“快,一人一只手腕,给对方铐上!”两名歹徒慢慢直起身来,不敢妄动,但好像也不想乖乖就范。小青年忽然从地上跳起来,猛一把抓住歹徒手中的刀刃,夺过来扔出老远,那把刀立即被血染成了一团红。小青年又捡起手铐,在歹徒的瞪视下竟非常熟练地将两人铐了。老何松了一口气,俩歹徒一下子蔫坐在沙砾上。
“二愣子吧?”老何问。小青年一愣,点点头又摇摇头。老旺和几个民警已跑了过来,老旺牵着那几只羊,冲二愣子直嚷:“你这个偷羊贼,该送去蹲大牢!”两名歹徒嗤笑起来,表情里充满了讥讽:俺们还以为是个什么英雄哩,原来也只不过是个贼!二愣子脸上就红一杠白一杠的,很尴尬地站在那儿。
老何对民警们喊:“把这俩歹徒和那位受害女青年带回所里作询问笔录。”又把老旺叫住了,低声说:“羊不是二愣子偷的,偷羊贼在俺对付这俩歹徒时溜走了。二愣子是好样的,他还协助俺制服了歹徒。”老旺的嘴半天合不拢,讪讪地说:“啊呀二愣子,老旺叔错怪你了,老旺叔这是把人给看扁了呀!”老何看见二愣子的目光里满是惊诧和感激,还有泪花在打着闪儿。
在边城医院给二愣子包扎了伤口,老何将他拉到一边悄悄说:“你年纪轻轻,以后别再搞偷摸了。你刚才的表现就不错嘛,很有英雄气概。”二愣子冒了一句:“俺大就是英雄,家里还放着他的军功章哩。俺也该天生就是个英雄坯子!”老何沉默了半晌说:“你能这样想,很好。”就放他去了。
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老何还是觉得自己的作法欠妥。二愣子有立功表现,但他偷羊的价值金额够得上盗窃罪了,量刑免刑,自己不该擅作主张。应该向局纪委如实反映自己的失职!老何打定主意,准备去局里。
正要出门,忽然老旺来报说:“边城牧场的草料仓库失火了!”那可是几万头牲畜安全过冬的保障呀,被烧了咋行?!老何正带人赶去,又接报说火已经扑灭了,便急切地问:“有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吗?”一个民警沉重地说:“财产损失不大,就是死了一个人,上草甸子一个叫做二愣子的青年,在扑救大火中英勇牺牲了。”
老何心里一颤,似乎想起了什么,问老旺说:“二愣子说他大是个获得了军功章的英雄,是吧?”老旺吱吱唔唔说:“他大……其实是个……强奸杀人犯,挨了枪子儿。这事儿让娃一直觉得很臊面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有些自暴自弃破罐破摔……”老何愣了好一阵子,决定把二愣子偷羊的事永远烂在心里。他知道,他将永远在心里承受着为自己不敢承认“徇私枉法”而愧疚的煎熬。同时,慰籍和伤痛也一齐涌上心头。“好你个‘英雄坯子’!”老何的眼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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