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尚子发,生在河南伏牛山区,三年自然灾害时,爬上西行的火车,一下子到了尾亚。从尾亚换成了几次汽车,经十五天颠簸终于到了目的地黑石沟,七问八打听,上坡下沟,五转六拐才找到他表叔周清凉。周清凉刚从矿井里出来,和几个人围着炉子正啃着羊蹄,听有人喊他的名字,接着有人叫表叔,抬眼一看门外站着个不见鼻子嘴脸,只有两眼还在动的个人,那满头满身的灰土,简直是刚从土坑里爬出来一样!
叔侄俩相认,周清凉忙领他去洗了澡,换了换衣服,这一洗一换,竟变成了个漂漂亮亮的小伙子啦!自此他就在黑石沟安下心干了起来!先是为吃饱肚子干,一年下来吃不成啥问题了,开始在衣服上更新换代了!下井再累,上井必洗得干净发亮,衣着整齐,让那一帮子只追求生活者,觉得他与众不同,周清亮也觉得这表侄非一般人能比,要是文化高些,说不定是个人物!
在井下干了一年多,他对黑石沟四周的环境也摸得差不多了,就想着在下井之外怎么赚点钱。恰好这时克拉玛依正在兴建之中,需要大量的苇子,椽子,柃条盖房子,他的脑子就在这里打起了主意。一次在井下推矿车,在石门到井底车场这一段有米小下坡,他故意装着没刹住车,从矿车后边甩了下来,躺在地上哼哼直叫,一会说腰疼,一会说腿疼,躺在那里欠了几次身没有爬起来,好像伤的不轻。班长派两个人扶着他坐罐笼升了井,在宿舍躺床上还直叫唤疼!他表叔周清凉问他到底伤那里,重不重?他说自己也弄不清楚,就是浑身疼,坐不起来,大家猜可能伤了那根神经,矿上唯一的一个大夫,是个哈族,看了两次也没说个所以然出来,只说:“碰了头,断了胳臂腿,一看就知道。最难看的就是腰疼头疼,那是要用光照,拍片子的!”就给出了张去额敏县农九师医院检查的诊断书。
尚子发拿上诊断书,额敏县没去,却跑到托里县红卫公社三大队认老乡去了。这一去就参加了到莫合台割苇子的队伍,野生苇子茂密的一眼望不到边,刚入冬水已成冰,用大铁锨在冰面上一铲,苇子一倒一大片,比割快得多。他跟着铲了一星期苇子,分了多元钱,心里想这比下矿井来钱快,在矿井上一个月才元毛分钱,还随时有丢命危险!注意一定回矿先跟表叔周清凉通了个气,坚决不在矿上干了。那时都是临时工,不受什么约束,想走就可以走,但想进来也非易事,因为上级还管着人员的多少,财政上还控制工资发放!
他到三大队落了户,三年后他已不太出力干活了,凭着脑子灵,嘴巴子甜,成了队里的对外联络员。除了向克拉玛依大量供苇子,椽子,柃条外,他又看好肉食供应这一项。石油工人工资高,不在乎钱多钱少,只在乎吃好吃孬。肉是他们天天渴望的东西,尚子发就在托里、额敏两地组织货源。牛、羊、猪、鸡、鸭、狗凡能吃的他都搞,一来二往他成了三大队与克拉玛依的唯一友好使者,他从中捞了多少好处谁也说不清。只眼睁睁看着盖起一砖到顶的水泥盖板房,圈了个大院子!
当克拉玛依发展成现代化城市时,再不需要苇子、椽子、柃条了,但从莫合太到白杨河的那一大片苇子,密密层层的小柳树林,已被砍得只剩下新发出的细细的嫩枝,在风中哭泣着艰难顽强的活着,何年何月才能长成一棵小树呀!
随着撤社建乡,改革开放的大潮汹涌而至,中国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唤醒了尚子发脑海中挣大钱的意识。钱!钱!!钱!!!钱太重要了,只要手中有了钱,走路腰杆子才直,说话牙根子才硬,看人眼眶子才高,想干啥事才顺利!别人另眼相看,自己感觉到自豪光彩,活着才有滋有味,人模人样的一生也不枉来人间走一遭!捞钱、先富起来,这政策太好了!我得用尽心机,把政策用足、用好,用活,超前发挥,争取在这黑石沟先富起来,然后尽快进入黑石沟镇上流人层中!
主意一定,用心构思,三天三夜闭门想,七天七夜找信息,半个月考察项目,一个月敲定方案。
第一项是肉食蔬菜供克拉玛依,第二项是以肉食为敲门砖,建手套加工小厂,把手套销克拉玛依。他初步估算,这两项经营好了年利润不少于万元。
第三项是进几台球磨机,把过去遗留下来的金沙拉回来淘金。这金沙又不要钱,只花点电费,人工费,运费,用现代的科学方法淘金子既方便又快。
第四项是选点开金矿。金沙总有拉完的之日,金矿一开办好证件,可是一生一世的宝库,说不定儿孙还能继承。
第五项是开办煤矿。自己不愿意下井挖煤,但可以雇人为自己挖煤。
这五项分先后轻重缓急逐步展开,开始他是悄无声的干,借着他表叔周清凉的光,以村办的名义,行自己干之实,最后不知咋的都成了他家的产业,说是承包的,可谁也闹不清交不交管理费。他做人很低调,等他发了起来以后,黑石沟的人还没醒悟过来,尚子发不吭不哈的咋发了?
尚子发的心机非一般人能比,有钱啦再把钱用到该用的地方,用到买人缘,用到买政治上,这才是最聪明者!
镇政府盖办公楼,他支援钢筋沙石,派出所修院子,他支援红砖水泥,镇医院的医务人员的工作服是他捐赠的。
镇小学冬天取暖,他给了吨煤沫子。只要镇政府动员捐赠,多多少少他都会掏一点。这么一来他的身份自然提高了,谁见了他都老远就打招呼,近前主动握手问好,递烟点烟自不必说。但他从不抽烟,给就接上,在手里把玩一会显得尊重人家,转身就把烟夹耳朵上,再见人就取下来放口袋,等着夹第二支,他口袋里永远有烟,但从来没有成合的,他自喻为是中国综合牌香烟进出口公司!
镇政府对他不薄,收了人家的钱总的给人家些回报,先是动员他入党,后又让他当村委会主任,让他表叔周清凉任支部书记,所以后来他常说:“有些人想入党,报告写了好几年闹不成事。有人申请了一辈子,到死才批下来。咱是一份申请没写就入上啦,看来我天生就是一块党员料,跟党走那还会有二心!”
村委主任当上第二年,又升了个县政协委员,后来又成了政协常委。他又人前人后讲:“我尚子发姓好、名好!尚就是一直上,上就是升!子就是儿子,我有三个儿子,城上的有一个儿子就是祖宗积了德,说不定就是个闺女,绝户啦!发就是发财,就是发家!政协常委,一个县能有几个?也算个副七品,虽没发工资那是咱主动不要的,家里的吃不完花不完,还要国家的干啥?要不是年龄偏大,闹个六品干干也不算啥?但咱不争,留下位子给别人,一直就在这黑石沟里干有啥不好?”
五十五岁学会了开车,但他不买好车,只开北京,他把世道看透啦,买个好车你借我用的,还得自己掏油钱买养费,碰上了个大官看上了,借了不还你也没法要,虽不好看,但属于自己的。也买过两辆好车,一辆为大儿子换了个进公安的指标,一辆为二儿子换了个检查院的名额,三儿子帮他经营煤矿、金矿,女儿帮他管手套厂、食品联社,财务总长他兼着,总出纳是他老婆!
他的车技是在山沟里练出来的,道路越坏他开的越好,山沟越窄他开的越稳,一上正规公路反而心慌意乱,有时控制不住油门大小、刹车轻重,前边有车不知开快开慢,晚上会车不知开啥灯好!一次去托里县,走到一个转盘前,他不知绕着转差一点跟一辆车撞上,后边一下子堵了好几辆车。迎面的司机跳下车想骂人,一看是他忙说:“老叔,你咋不绕弯呀!”这司机是政府的司机,常去黑石沟,认得他。
“我一辈子直来直去,干啥事绕过弯?亏了你小子刹车快,要不就把老叔碰回黑石沟啦!”
“撞回黑石沟到好了,说不定撞到西天啦!咱爷俩再也见不上了!这是交通规则,你不绕弯人家都绕,还不撞车!”那司机说。
“怪不得城里办个事难,原来走路都得绕弯呀!”尚子发装的憨厚老实,其实他是故意调节气氛。
有几个司机跟他也熟,也凑上了这个热闹。“老叔这次进城想绕个啥弯呀?”
“不绕弯,直奔政协,这不叫你们几个小子撞停啦!哈哈哈……”
托里是个小县,地小人面熟!可乌鲁木齐就不一样了。
他多年已没去过,现在有钱了,想一个人去省府开开眼界,享受一下现代生活的滋味,决定一个人开车去一趟。儿女们一听都不同意,非要派一个人为他开车不可,他心里明白,陪他的不是闺女就是儿子,出门跟个纪检委那怎么行!他是绝对不同意的。多一个人多花份钱,挣钱容易吗?这次去是秘密为你们办事,多一个人多一个问号,问号一多出再多的钱也办不成事!车开了这么多年,什么路我没走过,什么风我没喝过?放心吧!实则是他为了自己行事方便自由。
乌鲁木齐的发展之快,他做梦也没想到。以前他来过几次,虽是坐别人的车,但还是清楚道路的。进城,过医学院、走友好商场、至明园,就到了煤炭局招待所。他有幸参加过几次全疆煤炭工作安全会议,所以对煤炭局招待所特熟悉。这次可不行了,自己开车认不得过去的路在哪里了。前面是车后面是车,只好跟着车流往前跑,心慌的直跳,嗓子眼紧张的冒火,唇干的三天没喝水一样,汗水湿透了里外的衣服。前面的车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有的直走。他不知道向左还是向右,又怕一直向前跑出乌鲁木齐。左走右走转了一个多小时,仍不见煤炭厅招待所在哪里。最后他想起了红山,找到了红山就能到西大桥,过桥就是红山商场,再右拐就到了煤炭厅招待所,对!找红山!转了一阵还终于在一个高架桥上看到了红山,心里一阵兴奋,可一会心又凉了,在高架桥上转了两圈,没找到路口不说还差点撞上车。最后只好停下,任后面的车喇叭震天响,他坐在车里就是不动。
一会儿来了位交警,指挥他把车开到开到一旁让路,先没收了一切驾车证件,又开了张罚款元的单子,尚子发一看又装起了糊涂“为啥收我的证件,罚我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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