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醒来时，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摸了摸头，很晕。昨天聚会里莫非酒喝多了，谁知道。

　　下意识的打开窗，外面枝桠上的雪仍然静的可爱，饰有墨绿色小绒球的帘儿拂着脚，痒痒的。风吹进来，她看见穿着睡衣的自己影影绰绰，淡淡的，很平常的神情。聚会上那个不客气的借着酒精的同事说什么来着：“你怎么象清汤挂面一样，当心被丈夫甩了呦。”她记得当时她也是这副表情，微微的一笑：“可晓得姜葱的妙用，明亮的黄加翠嫩的白，我们南方女子自小可都是调汤的高手，怎样的浓度是自家的事情，不劳费心。腥肥浓淡，如汤沃雪，不消别的，总有可心儿的称意在里面。

　　她停住了思想，蹲下身子，余日拉长的光线里游走着几粒灰尘，她突然有种被咬啮的感觉，脑中出现风衣里布满虱子的图象。恍惚间，她想起了丈夫那件军装，赤着脚在地板上跑，打开衣橱的一刻，刺鼻的樟脑味扑面而来，“还好，没有被虫咬”，她傻傻地喃喃自语，象是被里面的空洞卷走了生命的精华，身子歪在一边。

　　寂寞象打了结儿，在心里纠集。

　　她坐下来了，没有眼泪。手轻轻滑下，眼神空空的打量着这件军大衣。摩挲，质料很好，柔软，塌实，很象初次见面那个男人给她的感觉。阳光照进来，给领口存留的几缕头发平添了光泽，金色的细屑，她把军装拿起，用手撑开一个男人挺胸的形状，放在面前，象骑士守护黑色的胸甲横亘在前。她好象看见了男人粗直的毛孔，忽然，阳光象箭一样钻进来，燃起来了，火。她记得小时侯姥姥给她讲的传说，说是有一次天上掉下了火，一切都烂掉了，烧掉了，只剩下男人和女人，裸这身子。她现在也觉得一切都烧掉了，唯有眼前的这一堵结实的胸膛，仍然踏实可靠。女人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胸口，温温的，一切正常。

　　她，是一个细致的女人。无论跟丈夫走到哪里；无论停留时间的多寡，她都会急不可待地象阵风似的冲出去买东西。家居日用，五光十色，大到加电冰箱，小到被褥护垫牙刷，凡经过她手的，都要在质地价钱上仔细考量。她说她喜欢丈夫穿在经熨斗烫过滚亮光鲜的西装里神气的样子。总之，她希望一切都固定下来，安适下来，为此，她不计劳烦。丈夫有一次笑这戏言说：你把一切都给了我，究竟给自己留下什么呢。她记得她当时的神情，没有欢笑，没有悲伤，默默地打开衣橱，里面的空间并不宽裕，用乳白色的木板隔开两层，她指着下面较小的暗格轻轻的说：把它留给我吧。丈夫一看，果然是。不大，蜷缩起来钻进去恰好可以容纳她娇小的身体。

　　女人的手依旧在向上摩挲。手指纤细无骨，突然，女人的手一缩，象是碰到什么东西弄痛了手。是一个硬物。象平原里突兀拔起的山峰一样，先前的质感停顿下来。迟疑了片刻，定睛看去，肩章，代表男人荣誉的肩章。女人的手慢慢的滑落，显出无力的垂下：在攀爬制高点的时候却没有避开这个男人的底线，嘴角笑了，分明是对无知的嘲弄。

　　转瞬间，女人的笑容僵住了，这样晚了，丈夫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出什么事了吗？镁光灯下耀眼的讲台，啊，早晨丈夫起来是说过晚上要参加什么会议的，是要回来取衣服吗？女人的脑海里浮现出丈夫发怒时竖起的头发，心里一阵慌乱，颤抖中不知怎的又打开了衣橱，四周打量，里面潮湿滑腻，好象通往另一个空间。

　　猛然间，她钻进去了，随着柜门“砰”的一声关闭，女人的整个身子被黑色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