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不行了！快去看看吧！”

　　村头巷尾，人们飞快地传递着这个消息，随即蜂拥着向全村最破旧的那家院落赶去。

　　三间低矮的小屋里早已挤满了人，几位年老的大爷大婶围拢在土炕上下，神情肃穆却难掩悲凄，一双双哀愁的眼睛焦急地看看几乎要凝滞的液滴，再关切地瞅瞅老支书苍白的脸颊和深陷的眼眶。现任支书的双臂垫在老支书的头颈及双肩下，让老支书保持着轻微的半仰卧姿态－－－－这样，老支书会略略好受些。村主任紧紧握着老支书粗糙皴裂的大手，生怕这双手会突然垂软冰凉。

　　也许是村主任感觉到了异样，哆嗦着咕哝道：“怎么还不来？真急人！”屋里屋外，再没有一个人说话，却同时把目光投向了院门口。就见一个青年伢仔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长叹一声，低低地说：“末班车过去半个多小时了。”随即垂下头，轻轻地摇了摇。人们开始窃窃，有恚怒，有不屑，有猜疑，甚至有人激愤地嚷嚷“大逆不孝”　。

　　村主任无奈地把嘴巴凑在老支书耳边：“老支书，您的儿子和女儿都没赶到，兴许－－－－您再坚持一会儿，有乡亲们呢！”两颗浑浊的泪珠从老支书深陷的眼眶里滚落，他想挣扎着坐起来，却不能，只是颤动着颏下稀疏的白须，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等，等不到了。我早，早就知道，大海，去，去了汶川，小草在，在厂里加班，做，做帐篷。”村主任抽出一只手抚着老支书起伏的胸口，看着他渐渐睁开的双眼，老支书的目光由暗淡而明亮，直至放出光彩，投向了斑剥的土墙上，那儿，有儿子大海的部队去年寄来的二等功喜报，还有女儿小草厂子前年发的一张“生产标兵”奖状，中间向上，是老支书故去多年的老伴遗像。

　　老支书的脸色出现了短暂的红润，眼眶里溢满了笑意和祥和，人们知道，这是他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现任支书强忍住打转的泪水，哽咽着说：“老支书，有什么交待的，您说吧，大海他们回来后，全村人一定会给您办好。”老支书吃力地去抽自己的枕头，只说了一句“把里面的东西交给大海和小草”就呼出了残存体内的最后一丝气息，带着微笑逝去。

　　人们猜不透枕头里装着什么，确实也无暇去猜，就在一片啜泣和哀叹中忙起丧事。

　　丧事简朴而不失隆重，全村在家的男女老幼都来吊唁，连乡镇干部也来了十之八九，人们谈论最多的是老支书在任时带领村民兴修的水渠和村小学，凝望最多的是村后山坡上那一片浓荫，那是老支书光荣卸任后独自一个起早贪黑，一棵一棵栽种的……　人人揣着崇敬而来，个个带着坚毅而去。

　　出殡的头一天，小草终于回来了，村主任从她手里接过老支书的信才知道，全村人错怪了兄妹俩，原来老支书早就知道自己得的是绝症，在他自觉快要离世的时候，特意写信再三叮嘱他们：要以汶川为重，要以灾民为重……

　　老支书的信和遗物竟组成了一篇别致的悼词。

　　人们听着听着，齐刷刷地跪倒一大片，无不垂泪，无不痛哭。久久的痛哭后是长长的一声“老支书走好”，震撼着每个人的心灵。

　　枕头被小心地剪开，遗物竟是一小沓纸，包裹这些纸张的牛皮纸上写着一行字：大海小草珍存在心－－－－你们的爹爹没有留下任何财富，只传给你们一种信仰和一种精神！

　　小草拭干泪水后，对着灵前的老父遗像坚定地说道：“爹爹，您放心，我和哥哥一定会永远记住您的遗言，那是一个共产党员的信念，是一个民族的脊梁！”

　　灵堂里，瓦盆中跳动的火苗吞噬着一撂又一撂纸钱和冥币，也焚化了老支书留下的那些纸张－－－－

　　一大页纸的顶部，写着一句话：让儿女的孝心变为我的爱心。下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老支书儿女月月汇款的记载和与之相对应的一项项捐款记录，还有购树苗买肥料的票据化为了灰烬！纸灰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盘旋飞舞。

　　小草颤抖着双手打开一本献血证，赫然写着老支书的名字，献血量虽然由多到少递减，可令人动容的是这本无偿献血证居然连续使用了八年，从他快卸任起到临终前一个月，从未有一月间断！最后一次献血后，是父亲的亲笔：愿我残存的一滴血能多救活一个人。小草早已泣不成声，听到这句话的人更是大放悲声。小草在稍微的迟疑后也把它投进了瓦盆，又一群黑蝶起舞。

　　……

　　最底下，是一个鲜红的折叠收据，金黄色的党徽下面印着两行醒目的字：中国共产党党员抗震救灾特殊党费收据。打开来，几行字让所有人热血澎湃：牛子孺同志自愿交纳抗震救灾“特殊党费”伍仟壹佰贰拾肆元贰角捌分。人们忘不了那个沉痛的日子，也忘不了那个触目惊心的时刻！小草把这鲜红的收据紧紧地捂在心口，是唯一没有焚烧给父亲的遗物！这，也是唯一一件没有留下父亲话语的遗物，可小草坚信，她自己，哥哥大海，还有更多更多的人，一定深深懂得一个老共产党员在这张鲜红收据上写下的千言万语！

　　送葬的队伍在行进中渐渐宠大，和老支书相识的不相识的人们都感觉到了一种从所未有的情怀在感召着自己，一种从所未有的力量在振奋着自己，使自己把满腔的悲痛与哀思化作一个声音－－－－老支书走好！

　　山谷间回荡着这个声音，久久，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