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颗桂花树,长在一幢小木屋旁边。
桂花树长着有几十年了,树干有水桶那么粗,高已经平了小木屋的顶。桂花树长得说不出的好看,主干一人多高,然后突然长出枝桠来、向四面伸开,油光碧绿的叶片儿层层叠叠覆满枝头。远远看出,桂花树就是一把绿绿的大伞,给小屋做伴,为小屋遮风挡雨。
桂花树的树冠下摆,那一溜整整齐齐的树叶,又像极一个标致女人的齐耳短发,在风里动、在阳光里闪着黝黝的光。
看一眼桂花树,就会心里陡然一动,顿时生出许多怜爱来。
小木屋里住着一个孤独的老人,头发花白、身体佝偻,老人叫贵根。贵根老人总是沉默寡言,也不和旁人交往。贵根的生活,好像从来都不曾离开过桂花树的树荫。
桂花树下,始终摆放着一张桌子。饭做好了,不下雨的日子,归根就将饭菜摆在桌子上慢慢慢慢地吃。六月天,贵根搬一把竹躺椅躺在桂花树下,轻轻地摇着蒲扇。有时候有风,风轻轻的,树叶也发出轻轻的声音,像有人在夏夜里切切私语。无风的夜,桂花树就安安静静、安安静静。特别到了八月桂花开的日子,桂花开起来三里五里都闻得见。贵根老人满面红光,胡子兴奋得一抖一抖。他半坐半倚着桂花树,闭着目,鼻翼轻轻地煽动,金黄的细细的花骨朵一点一点地落下来,落进他头发里、落在他脸上、落在他身上,有时候贵根微张着嘴,桂花就落进他嘴里......
一日又一日,归根老人沉醉在桂花树绰约的风姿和无限的温馨里。
有一日,一个陌生人在桂花树下站住了,陌生人打量了桂花树好久好久,又用手指比划树干的大小。
这树卖不卖?陌生人问。
不卖。贵根在树下喂鸡,冷冷地说。
陌生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过了不久,又有两个人来看桂花树。两人拿了转尺,又用相机拍照。
贵根手握一根竹枝赶过去,大声喝到,你们干什么?
老伯,这颗树卖了吧,两万块钱。
归根吼道,谁说我卖树了?走开。
这两年有一拨一拨的人来买桂花树,他们把价钱出到了三万、五万、六万。
这一天,一个人开口说,老头,你不就是想多熬几个钱吗?我出八万块钱。
贵根一听,火冒三丈,愤怒地说,你给一百万也不卖,滚开。
买树人大声说,你知道八万块钱是多少吗?你这一辈子见过八万块钱吗?你数钱都要半天数,你怎么这么糊涂,马上就要修路了,到那时,你就当柴火烧吧。
贵根老人靠着桂花树,一声不语,脸涨得通红。
第二天一大清早,村里人被一阵梆梆梆的声音惊醒。寻声过去,只见贵根老人跪在桂花树下面,手里握着一柄斧头,一下一下砍树。树干上已经落下了深一道浅一道的伤口。树液从伤口里流出来,像眼中涌出的泪水,又像是透明的血液。
你干什么呢,归根?来人大声制止。
贵根满脸凄楚,好像没有看见来人,也没有听到来人的话,只是挥着斧,一下一下地砍树。
绝不能让贵根把树砍了,贵根死了,还能分一笔钱呢。来人立即拨通了村长的电话。
村长马上赶了过来,贵根,像这么大的树,都是受国家保护的,你砍树就是犯法,是要判刑的。村长去抢夺贵根手里的斧子,贵根作势要砍村长。村长没有办法,只得拨通了乡长的电话。
乡长是这个村子读书出去的,算起来还是贵根的远房侄子。
贵根伯,乡长说,我知道你喜欢这棵树,你舍不得卖,怎么会忍心去砍呢?你看这样好不好,村小学旁有一块空地,我叫人帮你把桂花树移载过去,把木屋也搬过去,好吗?乡长一边说,一边轻轻地从贵根手里拿开了斧头。
贵根老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接着,他用粗糙的枯手一捧一捧地捧起树下湿湿的泥土抹在树干上,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
晚上,乡长和老婆谈起了贵根老人。真是一个怪人,老婆说。乡长叹了一口气,说,小时候听奶奶讲起过贵根伯,他年轻时成过亲的,女人在生孩子时不幸死了,你知道他女人叫什么名字吗?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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