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门,迎面扑来一阵晚风。她闻到了自己头发上的法国香水味。她并不喜欢这种气味。不过,丈夫喜欢,她就喷了。丈夫在海上钻井平台,今天倒班回家。
她望了望远方,暮色一处昏蒙。绿树夹护着的柏油路也变得黑乎乎的了,像一堵很长很长的墙。丈夫坐着的汽车就是从那条路上跑来的。
她走向那条路。
她是个农场工,插秧季节很累,丈夫回来更累。她还是盼着丈夫回来。丈夫平台二十天,在家十天。丈夫在家的日子,她总能多吃半碗米饭。
这时,远处隐约着汽车喇叭的鸣叫,她加快了脚步。她看见汽车黄黄白白在林隙间一闪一露。她迎过去时,汽车甩下一声冷冰冰的叫唤随即擦身而去。她那蓬松的长发飞扬起来了。她好失望,看表,还差半个钟头呢。丈夫应该八点到家。一到丈夫回家的日子,她总是神经兮兮的,不是炒菜忘了放盐,就是莫名其妙地摔破一只碗。
“傻娘们,又来等汉子啦!”同组的姐妹们嘻嘻哈哈走过来了,带着一身湿漉漉的稻秧味。
“咯咯咯,等野的,还是等家的?”爱开玩笑的李快嘴嚷得比谁都欢。
“去你的。”她搔了一下李快嘴的胳肢窝,李快嘴乐得趔趔趄趄的。
姐妹们叽叽喳喳地走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很热。十八年了,她一想到丈夫,看到丈夫,脸会倏地腾起的抹红霞,像初恋时一样。他们第一次幽会是在山脚下那片毛竹林里。竹梢上挂着一个又圆又大的月亮。也许正因为情爱完美如初恋,她的脸色才青春鲜艳如处女。尽管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上学的儿子。
汽车喇叭终于又叫起来了。她又看了看表,丈夫乘坐的汽车来了。她隐在一簇花丛里。汽车吱地一些声停下了。她透过枝叶紧盯着车门。一个个黑影晃下来,没有丈夫。车空了,还是没有丈夫。车门关了,“呜”地一声跑远了。她的心立时一片空茫。身子也变得疲软了。她从花丛里走出来,脚底下软绵绵的,身子也开始仄仄歪歪了。
“他怎么没回来呢?”她冲着远去的黑影喊了一句。
“你说谁?”
“他呀!”
“噢,司钻呀。他正让我给您捎信儿呢,他替班了。”
“是吗?”
“嫂子,家里有什么事,和我打个招呼就行了。”
她的眼窝湿了,赶忙转过脸去。她等待的是丈夫,谁能代替得了丈夫呢?
“嫂子,走吧,在汽车上听说晚上有舞会。一跳舞,什么都忘了。”小钻工说。
她认识他。经常到家里串门,长得也彪悍、潇洒。
“哦……”她不知道应该去哪儿,只是不想马上回到自己那个空荡荡的家。
“走吧。嫂子。”
小钻工走近她,捏了捏她的小手指。小手指一阵热送热棘棘的酥痒。她竟随他去了。一直让他捏着小手指走了十几步。
这时,天际升起了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夜色清凉了。晚风中漂浮着温馨与柔情。她猛然甩掉他的手,风似的奔回家去了。
“嫂子——”小钻工的呼喊连同舞会那强烈的音乐声一同被她抛到了身后。
她甩了甩左手,总是甩不掉那种感觉。直到回了家,小手指的痒酥酥的感觉还在。孩子已端坐在饭桌前了。桌上摆着三双筷子、三只碗、六盘菜。
“爸爸没回来吗?”儿子问她。
“我们吃饭吧。”饭菜都是没滋没味的。吃完饭,好把日历翻到了五月八日。那天,是下一个倒班的日子。
二十天过得好慢好慢。她的小手指也一直痒了很久。直到丈夫回来了。丈夫告诉她,上次倒班那天,遇上了件玄乎事:
“哝——差一点儿小手指就挤掉了。”丈夫伸出左手,小手指的指甲黑了。
她问是怎么回事。丈夫告诉她,上被钻杆挤了一下。
“是黄昏有时候吗?”她又问。
“差不多吧。”她的心猛地颤了一下,盯着丈夫的小手指,小指甲黑乎乎的,很亮。夜里,丈夫已经睡得很沉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不时地欠起身子,抚弄着丈夫那个小手指。那个小小的黑指甲好象倏然间膨胀得很大,如同一片黑色的云朵一样,遮住了窗外的一弯新月。
又一个二十天过去了。丈夫回家后,她看着丈夫的小手指,怎么还是黑乎乎的。
“你的黑指甲怎么总也脱不掉呢?”
“早就脱了。新指甲都已经剪发三次了。”
“是吗?”
不知为什么,丈夫的那个小指甲,她总是觉得有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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