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有一水源，清澈见石，四季不断。

　　因为水质甘甜爽口，小区居民都爱提壶携桶，来此打水。一来二去，有拾荒老人搭木棚，砌围堤，修小径，卖起水来。

　　打水的人多了，装水的容器沿水龙头排起长龙，矿泉水瓶，金龙鱼瓶，塑料壶，铁皮桶……弯弯曲曲排到了路口。老人乐乐呵呵地洗桶接水，间或吆喝几句，就有人从棚子里出来拱起水走人，其余的继续缩在屋内破沙发上看电视，闲唠叨。

　　周末的清晨，鸟雀啁啾，泉水叮当。昨晚没电，小孙女趴在矮桌上，赶早写作业。

　　“嘎嘭”一声急刹，车上下来一精神恍惚的年轻人，径直把塑料壶放水龙头跟前。

　　小孙女合上本子，清脆的童声，请排队打水。

　　年轻人耷拉着脑袋，正忙着开手机。

　　叔叔，请排队打水！小孙女口气大了一些。胸前的红领巾拂着她稚嫩的脸庞。

　　棚子里的人闻声而出。看到了路边停的那辆布满尘埃的车，轮胎上还有泥痕。副座上有人打瞌睡，头发蓬松。旁边歪着一包啃了一半的方便面。车身上“公安”二字熠熠闪光。

　　公安就不用排队了吗？执法为民者，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典型的公车私用！将来会发展到开警车给小孩送书包，给老婆买卫生纸……哈哈哈。

　　咱们跨国执法走向了世界，执法车跑去老挝风光了！这，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各种声音，伴随着流水哗哗。

　　年轻人神态疲惫，听得众人牢骚，想搭讪几句，可是看了一眼车上睡得香甜的人，马上低头排到最后。

　　车上人侧过身子，响起了呼噜，三天三夜没睡的样子。老人从其侧身的瞬间，认出他是秦局，见过几次面的。

　　管理小区的说水是国家资源，个人怎么能据此收费呢？还带了几个工作人员欲拆其棚屋。

　　老人那个气呀，当即反驳，车是公家的，怎么你们可以开去游览世界之窗？香港澳门度假？管理小区的发火了，你只不过是捡破烂的，讨米要饭的穷叫化，还想占了这眼泉水不成？岂不成了梁山草寇？还得了？便要强拆。推推搡搡中，老人被摔倒在地，额角出了血。附近居民赶紧报案，秦局亲自出的面。

　　秦局首先诚恳地给老人道歉，接着厉声批评管理小区的。说老人拾荒，风餐雨宿，东一铙钩西一筢子的，不容易。老人清除桔枝落叶，提供优质水源，这是为小区服务啊！为什么要拆呢？我们要照顾才对呀。过后不久，来了一些人给山泉安装了净水设备，把棚屋修葺一新。老人住得舒服，特别感动，逢人就夸秦局。

　　还有一件事，老人不会忘记。

　　儿子工厂要人，催儿媳妇带小孙女来深圳。儿媳妇上镇派出所办第二代身份证，去了两三回，只见着一打扮妖冶的女人在照镜子抹口红，手机嗲声嗲气喂过不停，并不理会一头汗水的儿媳妇。儿媳妇再三催促，女人才没好气的丢了一句，过二十天来拿吧！二十天之后，厂子在等你吗？儿子在电话里大声指挥，要她直接去县公安局试试。儿媳妇带着孩子来到县城，依男人的吩咐买了芙蓉王香烟和胖哥槟榔，心痛地塞进“人民公安为人民”窗口，才得以拿到身份证。看着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证件，儿媳妇说，那是一张张焦灼等待的脸。

　　进城后，小孙女上学，学校硬说不符合异地入学条件。儿媳妇与儿子吵架，骂儿子没本事。老人听得烦躁，又试着来找秦局。秦局安慰老人别急，给老人倒茶后打了一个电话，说孩子父母都在建设深圳，难道一定要按条条框框让她回老家读书？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出了秦局家，老人带去的鸡蛋水果还有一个鼓鼓的信封，悉数退给了老人。……后来，小孙女终于能在城市读书了。

　　想到这些，老人踱过去要年轻人站到前边接水。

　　年轻人电话响了。他看了号码，愣了会儿，便低低地回：嫂子，你放心吧，我们死不了，我还要喝你泡的菊花茶呢。秦局说平时都是你背水上五楼，够累的了。局里大小事多，没空帮你打水。这次案子破了，秦局叮咛我，一定要替你背上楼。嫂子不是总说这山脚下的水甜吗？这水泡的菊花茶格外香吗？嫂子，喂，哭什么！要高兴啊！

　　老人听年轻人说着，抢过他手中的壶，装满后不容分说搬上车。老人知道电话那头的女人每天都要来打水的。一根竹扁担，晃悠着两桶甘泉。只有老人知道她是局长夫人。她告诉老人，老秦最爱这山泉水了，要是在老家，冷水都要掬几口的。有一次，老人看见秦局骑一部旧摩托来接她，俩人有说有笑，载一肩夕阳，消失在黄昏里。

　　年轻人给老人钱。老人摇头。年轻人丢下钱上车，轻轻启动。车动时，老人健步而上，欲把钱塞进驾驶室，可他已摇起了窗玻璃。

　　桶与壶依然有条不紊地前移。

　　到了傍晚，路灯亮了，光明四射，小区一片安宁。

　　小孙女蹦跳着进屋看电视。因为停电有两天没看电视了。打水的人们正在看鹏城新闻。说的是一伙窃贼偷盗电线，造成本区大面积停电。案件发生后，秦局率队摸查走访，经过三天三夜的蹲守，终于抓获了犯罪嫌疑人。然后，镜头转向那辆车，却找不到人，只有两桶清冽的水。

　　棚子里一下挤满了打水的人，默不作声，一任那清泉自溢，汩汩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