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妍是一个新娘,那一天她戴着大红花嫁进渔村的时候,渔民们皆大欢喜。七妍的身段很萌,那些女人在夜晚的被窝里拿自己做比,都会躺在男人的身下情不自禁的叹气。一代老人,他们看不清七妍,她从淹没的目光里走来,象是沐浴了西庙里缭绕的香气,在晨光里漾着姹紫嫣红的光芒。
她的步子,象是蝴蝶的飞舞。
七妍是一个美人儿,她的皮肤象玉,在太湖水岸,在那些卵石淀积的坑崖,在小渔村那条打渔的路上,在那棵经年的歪脖子树下,在带着咸腥的空气里,照亮了人们的目光。
七妍的男人,是太湖里打渔的一把好手,他的船每一次归来都是沉甸甸的,这样的男人就该娶这样的女人。
男人们出渔,女人们织网。
七妍有一手神技,多大的网眼就能网多大的鱼,这是不用称的。她的网又轻又结实。
想得一张七妍的网,是很多男人的梦想。
夕阳西下,七妍就坐在那条渔路旁边的木屋里,用一个大大的木梳做着向晚梳头的模样,那些从太湖里归来的男人,都忍不住的张望。透过那晾晒在屋檐下的那些细密的网眼,他们看见七妍那瀑布一样的长发,在落照里七妍端坐的曲线很象一尊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雕像,那时候小村的渔烟正袅袅升起,他们仍然有意无意的拖慢脚步。
有时候他们的鱼打得少了,就会在女人端来的碗筷前,抱怨自己的破网。于是,那些女人总有在男人出渔的时候走出门来朝七妍的木屋投来嗔怪的张望,她的网象一个阴影罩在了她们的心上。
想得一张七妍的网,是很多男人的梦想。
七妍只给自己的男人织网,一张网她要花掉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她的梭在手里翻飞的样子,象太湖里的水鸟戏水的样子,很多人都记在心里。
七妍的男人,用自己女人织的网出渔,总是满载而归。他的日子开始象蜜一样在他的心里荡漾,七妍软绵的身体在多少风雨飘摇的湖里温暖着他,他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忽然有一天,人们风传着一个消息,七妍的男人死了,就死在太湖里,人们发现的时候,他就裹在七妍给他最近才织的一张新网里,那是一张多么严密的网啊,他象一条黑鱼,被那张网牢牢的扣住,连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一代老人,说七妍是海妖的化身,是个克夫的灾星,那些女人们不停的附和着。
男人们经过木屋,都赶紧了绕开的脚步。有的还要远远的朝木屋啐一口唾沫。
七妍孤独的倚在木屋的门边,仍然在每一个夕辉低沉的傍晚,眼望着太湖里归来的方向,她在等,象每一个思念向往的日子,她的目光空洞而木然。
十八岁的三郎每天扛着阿爸给他织的死沉烂沉的破网,去出湖,每一次低头丧气的归来从不绕路,他看见七妍在落日里一天一天削细的身影,还有那苍凉的目光,以及那织了一半的网。
想有一张七妍的网一直是三郎的梦想。
三郎常常在睡梦里听见自己骨骼拔节的脆响,他的木板床,总能在半夜里让蓦然惊醒的三郎弄响。
阿爸在隔壁的咳嗽冗长冗长的。
阿爸托人给三郎说下了一个媳妇,长得又胖又丑,三郎不依,阿爸病倒了。
阿爸说,你很小很小就没有了阿妈,你得听我的。
倔强的三郎不听阿爸的话,他告诉阿爸他要娶一个漂亮的媳妇,阿爸躺在病床上,长长的叹气。
阿爸说,漂亮的女人是祸水。
三郎从来也不信阿爸的话,他要娶一个漂亮的媳妇。
阿爸临死的时候拉着三郎的手放在那个女子的手心里,阿爸一死三郎就把手拿开了。
三郎一定要娶一个漂亮的媳妇。
三郎每天早出晚归的出湖,总是打很少的鱼。
阿爸死了,三郎不会织网,他的网越来越破了。
三郎想讨一张七妍织的网,他的这个愿望越来越强烈了。
在一个有风的晚上,三郎忽的就推开七妍的门,七妍不认识他,七妍紧张了。
七妍说,你是谁,三郎说我是来讨一张网的。三郎高大的身躯站在七妍的面前,三郎闻见七妍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他从来也没有闻过的味道,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
七妍说,我从来不给别人织网。
三郎说,我就想要一张你织的网。
七妍看着三郎,眼睛里泛出了柔软的光。
七妍说,好吧,过半个月你再来拿。三郎望着墙角的一张网说,这网不行吗,七妍说,那是给我男人织的,我再给你织一张新的。
放着现成的不给,仿要现织一张新的。
三郎走了,七妍日以继夜的织网。七七四十九天的网半个月就织好了。
在一个有风的傍晚,三郎来了。七妍捧出那一张新网。三郎看见了七妍手上那些网梭磨出的血泡,三郎心疼了,心疼的三郎一把握住了七妍的手,呵着气。三朗说,你的手象太湖里最滑最细的鱼。
七妍的脸红彤彤的。
三郎带着七妍的网出门,七妍说,去吧,用这张网去网一条和我一样的鱼。
三郎迈出了大步。
天就要黑了,太湖里还起了浪,那时候正是太湖涨潮的季节,小船的鱼仓就要满了,其它的船都回去了,这是个危险的时候,可是三郎决定再撒最后一次网,他记住了七妍的话,他想网一条和她一样的鱼。
雨竖竖斜斜下起来,三郎觉得网有些沉,心里一喜,他蹲在船沿上轻轻的一带,船就翻了,刷了桐油的蓑棚只一下就灌满了水,船一下子就沉了,三郎还没来及抓住船上的一点东西。
三郎踩着水,他知道他总有力气用尽的时候,三郎趁这有限的时间拼命的回忆,他想起七妍的话,没有网一条和她一样的鱼,实在是三郎的遗憾,三郎想起阿爸的话,三郎死也不信阿爸的话。
三郎看见那些在星光里漂大的雨丝,横七竖八的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三郎真想娶一个漂亮的媳妇啊。
三郎的嘴角泛起微笑,沉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