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灯光湿漉漉的,像黏贴在各种各样的物体上。她推开家门,孩子已经熟睡。懂事的孩子,微弱灯光下的小脸红嘟嘟的。她忙替孩子盖好薄被子,看着孩子发了一会呆。
她感觉比刚才好了许多,有时候呆像笤帚扫净内心的灰尘,她愿意发呆。
母亲房间里的灯光还亮着。拉灭所有的灯,她站在暗处。他没有来,她能闻到屋内飘飞的空气中他的气息。这是第几天?她不愿想起。他在折磨她,灵与肉的折磨。
想起刚才灯光下丁村的脸,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面孔,低泣起来。
一个电话就让丁村那么惊慌,像荒原上猛然出现的一点灯光,闪烁着躲避浓厚的黑暗。响声像刀尖,一下一下戳透了丁村的心。她看不起那样的男人,没等丁村编出更好的理由,她起身推开咖啡馆的门闯进骤雨里。
包里有伞,她不想拿出来撑开。生活中她就像个落汤鸡,还怕这点雨水。
她尽量保持着端正的站姿,即使那么累。后来她干脆坐在地毯上,屋内的夜色缓慢爬上她的腿,身子,眉梢。她想象要是漫灌来的水多好。该多好。
雨似乎小了。砸落下来的雨声像老鼠啃啮着门的下角,她想就这样下去好了,掏出一个洞,岁月的漏洞吧。
她好想睡过去。她闭上双眼,但是怎么也睡不沉。一丁点的响动就惊醒她,像床上铺满了响动的针尖,她转一下身是那么难。她会伤痕累累。
她真想什么都不操心了,做个没心没肺的人多好啊。她几乎天天祈求,让失眠变成猛兽,撕扯她,啃咬她,吞没她。可恍惚着醒来,她除了拥有无尽的疲惫,什么都没有。
漫无尽头的疲惫。
她真想睡过去,什么都不再管,孩子的身体,母亲的病情,水池里的碗筷,上涨的菜价,丈夫和丁村,工作,人言,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就这么倒下去,无论是谁也无法用爱或者恨的词语撑开她的眼皮。可……她知道自己越来越不敢睡。她又正了正自己的坐姿,看起来顺应着人间的意志。她知道自己躺下去也是睁着眼睛做梦,呓语。就是囫囵一觉,她准会在凌晨一两点醒来,从记忆来打捞出一身的盗汗,潮红,恐惧。
有时候她告诉自己,这辈子就一个人过下去吧。她在恳求着自己。她有一种别人无法拥有的孤寂。她说自己的美就是孤寂产生的。在拥挤的人流中,她猛然停下脚步,四下里那么荒凉。她喜欢在这荒凉中站上哪怕一秒,其实她渴望站上一生。
有多少个夜晚,她就这样坐着,坐着。床上是空的,像依赖过的怀抱,那么快就空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感知怀抱的温暖与宽阔。孤寂是面镜子,在镜子中,她看清了自己。
她恨自己孤寂得还不够,足够了人就没着没落了,像悬挂在屋檐下干瘪的丝瓜,发出空洞的声响。在一场猝不及防的人生风暴中。
睡意像漫灌进来的水,她闭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