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明把最后一本作业批阅后，摘下眼镜一滩沼泥般靠在椅子上，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五叶神香烟，喀嚓一声，火机窜出一条火苗，北明并没有急着凑上烟去，酸涩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冉冉蒸腾着光亮的火焰，慢慢地眼前变得一片朦胧，过去的一些事情卷上心头。

一年前，北明刚从师范毕业，因为成绩突出学校有意把他分配到省城的重点中学任教，北明无意于此，倒是背上行囊踏上了回家的路，在众人的诧异声中选择了一所乡镇中学担任语文老师，那时候他笑着说：大城市的空气受不了，还是家乡环境好，乡里乡亲的见着高兴。

北明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踏上讲台面对着底下一双双，一对对扑闪着懵懂、好奇、青春的眼睛时的情景，就好像望着夜空中的闪闪明星，每一颗都烙在心头，沉甸甸的缀满令人喜悦的希望的芳香。那一刻他似乎嗅到了春天百花绽放的味道，风自由地吹着，令人微醉。

他心里早酝酿有一套教学方案，第一天上课，他就信誓旦旦地对同学们说，你们从小学上来，再不是小儿童了，已经到了明理知事的时候，跟着老师的脚步走决定不会掉坑里，说不定还会遇到一座大宝藏，到时候有得你们笑呵呵。不过，宝藏一般都藏在山高水远，迷雾重重的地方，所以你们首先具备信心，深信自己必定能找着宝藏；其次你们还得有恒心，坚持就是胜利；最后是有正确的途径，这点你们不用担心，老师有的是办法，听我的话就行。

底下顿时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北明明白肯定有学生不服，他也不以为意，继续说到：我跟你们打赌，明天上课谁第一个到教室，我请他吃早餐。底下许多同学露出此人不可相信的神情，害得北明一阵尴尬，心想：是时候树立威武雄壮的形象了。于是把眼一瞪，腰一挺，提高声调说道，最后一位到场的同学买单。第二天，果然一大早教室就挤满了人，北明踏着教室铃声姗姗来到，看着下面浮动着一层厚厚的鄙视声息，老脸一红，赶紧大声叫道：“上课！”回答：此起彼伏，有气无力——“老师好。”

北明心里有数，为了挽回形象，唯有牺牲钱包了。于是在黑板上写道，下课后每人一份早餐，我请客，前提是学校食堂没关门。同学爆发出一片胜利的欢呼声，北明赶紧竖指于唇，点点窗户外，过道经常能看见冷主任巡视的身影。同学们赶紧禁声，安静地等待下课的铃声到来。北明见他们心不在焉，干脆丢下粉笔与他们聊起天来，东拉西扯，最后说到父母的生日上来。北明对同学们说，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爸爸妈妈的生日的？举手者寥寥无几，北明对举手的同学大声表扬并竖起拇指，接着说，我还是你们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不晓得老爸老妈生日的，只知道自己生日那天他们会做上一顿好饭菜庆贺。当时我的老师也是这么问我们，那时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才意识到父母不容易辛辛苦苦把我们送到学校读书，我们应该必须记住他们的生日，我记得我是偷偷看户口本晓得的，后来老妈生日到了，我用零钱买了一双手套给她。结果她拍着我的头笑着说，错啦，我的好孩子，前几天已经过了，原来生日是过农历的，这点可要记住哦，别犯了老师小时候的错误哦！

北明越来越感受到传统意义的讲学方式的捉襟见肘。同学们成绩差异很大，好的越好，差的更差。还有批阅试卷时，翻来覆去答案总逃不出那一个，没有眼前一亮，自辟新径者，好比一潭死水。北明为此想了几个晚上，平白添了几丝白发。他认为语文教育须提倡“真，善，美。”还需配以“性，灵，活。”要达到这些要求，必须继承古之美德。尤其是现在，有些老师不像老师，学生不像学生。有些老师就像社会上的一些普通职业的人一般得过且过，毫无为人师表，授业解惑之初衷，更遑论为学生的灵魂扶植浇灌。或有些腹中墨水浅可见底，却装作高深莫测，胡扯一通，白的说成黑，红得说成黄，简直误人子弟，心里切没有一丝愧意，反正学生懵懂，也难指正。更有甚者，以有色之眼把学生分三六九等，分别以待之，好像对待阶级敌人一般，良木欢喜，朽木厌恶。

随着社会的发展，不敢说世风日下，也忍不住感慨求知的氛围越来越惨淡。北明有时候常想，如今的教育，很难培养出德才谦备的学生来了。他希望自己带的班可以出类拔萃，不仅成绩上，更在做人上。他上课前要求一位同学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可以亲历，也可以眼见耳听得来。目的是让大家参与进来彼此分享心得，还分析故事的因果关系，开发心智。他还记得有一位女同学唯唯诺诺地讲下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她们有一位可爱的女儿，父母女儿过着其乐融融的日子。结果有一天，女孩听到母亲对父亲的抱怨声，“外面的狐狸精……”父亲一直申辩最后不了而了。日子慢慢慢慢地逝去，可是争吵却越来越频繁，起初他们还顾忌着女儿，小声细细，后来愈演愈烈打起架来，弄得家里碗碎碟破的。有一天母亲对女孩说，万一爸爸妈妈不得不分开你愿意跟者谁过活，女孩紧紧地抓住妈妈的手，用力的摇头做不出决定，也不想决定。说着说着，女同学不由地抽泣起来，瘦弱的肩膀颤动不已。北明一目了然，抓抓头发，朝几个男同学使眼色，小伙子们心领神会，赶紧掏出纸巾嘘寒问暖。北明经常私底下对男同学们说：我们班的男生一定要看好自己班的姐妹，切不可被别班的不良少年叼走了，如有闪失，一个个打五十大板，再抢回来，抢不回来提头来见。要是有监守自盗的，拉出去喂狗。北明很满意班上的风气，活泼不失规矩，爱护不失礼仪。

同学们七张八嘴地为梨花带雨的姐妹出主意，北明竟然听到有些男同学囊道，大伙走起！我们一起去揍一顿那个花心大萝卜。女同学慌得赶紧摆手，北明老师这时候该是你闪亮登场了。果然他一拍粉笔擦，掷地有声，众人齐刷刷向他看齐，只见他大声宣判，做父亲的必须马上立即向满心委屈的母亲做诚挚的道歉，并赔偿妻子一系列精神情感损失，罚他一年私房钱，并顺时汇报行踪……同学们所不知的是，北明为了更好的当一回审判长深入群众，从中斡旋，依靠其三寸不烂之舌竟然让那一对过期变质的爱情花又重焕生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父母爱孩子的心。因为北明在课堂开了故事会，为此受到了学校领导的口诛笔伐，连不务正业，鱼目混珠的话都悄悄在教师队伍中漏出来。北明依然我行我素，有时候他突然停下手中的粉笔，当时他可能正写着语法，或结构严谨的板书。他突然对同学们吟出一句名人名句，或一首诗歌，他就问同学们怎么理解的？经常害得同学们摇头叹息，他就不辞辛劳的讲解起来，同学们往往被他扩展开去的讲话所吸引，久而久之也能站起来发表不同看法。比如，北明由蝴蝶讲到庄子，水牛讲到老子，有的同学受到启发，由钓鱼讲到姜太公。胆大一点的同学竟敢开玩笑，由夏老师讲到北老师。注：夏老师是刚来不久的美女老师。北明暗叹，威武形象的建设工程任重道远。一拍粉笔擦，正正经地讲起枯燥的语文知识来。北明知道，学校要的是试卷上的分数，其他都是不值一提的。

今天吴校长与冷主任一起来到北明的办公桌前，看来摊牌的时候到了。吴校长和气团团的拍拍北明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起来，北明受宠若惊。校长说，小北啊，来学校快一年了吧，我对你的教学工作是比较满意的，但是我听说你们班的学生都比较调皮，不尊敬其他科目的老师，也不爱听课，当然除了你的语文课，导致偏科生很多啊，当然语文成绩是很好，但是这不是办法啊。北明抓抓头发说，尊敬的校长我觉得我的语文教学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为何其他科目的苦果要赖在我身上呢？您应该找相关责任人的责任嘛！冷主任哼地一声，你们班的学生都被你宠坏了，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学生更像老师，老师更像学生，身为老师却一点都没有为人师表的风范。北明又抓抓头发，好像头发里有虱子一样。说，尊敬的冷主任你抓纪律是严明的，我记得我们班好像没出现过什么重大纪律问题吧，而且乡亲们还写过几回表扬信寄到学校，那信里的内容可是我班的真实写照啊！冷主任如鲠在喉，憋着嘴摇着头支支吾吾，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吴校长再拍拍北明，好像北明的背上总是长有灰尘一样。校长接着意味深长地说，名牌大学毕业的果然不一样，金凤凰落在鸡窝里实在是大材小用啊，有时候我实在不忍心让它这般受委屈，想为它挪挪窝，或者远走高飞才对得起那身娇贵的皮毛。北明学语文的，哪能听不出话里乾坤。声声叹一口气，横亘在眼前的仿佛是一道巨大的鸿沟，好像楚河汉界一般泾渭分明，他犹如过河的马前卒尚在黑魆魆的前路中探索，恐怕最后逃不掉被遗弃的命运。

吴校长与冷主任一前一后的走了，只留下北明陷入深深的思索当中，夜慢慢深了，突然，北明像找到宝藏一般掐灭火机，眼睛亮如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