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是我从医院里认识的,当时父亲需要做一个手术,他在旁边的床上。人看起来很年轻,皮肤是崭的,都没有什么皱纹。 如果不是瘫在那,四十多岁,正是一个男人的当打之年。如果是当官的,这个年龄一升,就是荣华,经个商,有历练了有人脉了,发一笔财,就是富贵。再不济,就算是个工地上的工人,也有经验了。但没有什么多余的假设,他是瘫在那了。 医院是个老医院,不算太破旧,但没有高楼,环境其实还可以,能有一些树荫长椅,冬日里倘若出些太阳,对于病人应该不错。 父亲第一天进去,第二天就要手术,算是一个小手术,再紧张也没啥大用。索性跟照顾老李的他媳妇聊了聊,毕竟父亲要住两个礼拜,所以病友之间关系好点没有坏处。 老李媳妇也看起来年轻,跟老李一样。她说话都带着笑意。老李不能离人,靠人扶可以坐起来,腰上肯定没有什么力。听她讲,老李原来是个铁路工人,九十年代南方的一个老板来招人,当时还年轻,两口子一合计,打工能赚钱,就兴这,于是不顾家人反对,抛弃了外人看来的“铁老大”饭碗,南下了。干了二十年,终于有些家业了,虽然不至于在那边买房,但租个大点的,攒着钱老了回西安就能过个滋润日子。今年开春,老李中午下了班在家,没有征兆,直接脑出血,往医院一送,手术。做完就直接转回了西安。毕竟这边是医保医院。 老李的身子没有那么差,肌肉松弛,但还没有萎缩。头发竟也茂密,开颅的伤口掩在头发之下也不会存在什么若隐若现。眼睛像个圆珠,好奇地打探着一切及这一堆陌生人。他食欲貌似不错,那天晚上就吃了两顿,他媳妇带来了个电饭锅,放些米一熬,再放里面些牛奶,和着给一喂。老李爱吃,一次不能吃太多,喂一小口就流出一点,自己不会擦,就流到衣服上。时不时地还会呛到,衣服又会脏一大片。 父亲做完手术,在重症监护室接受观察,医院不是很规范,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到了晚上,竟然还会有抢救,不到两天,我们就赶快转了出来。 刚好,转出来的还是有老李的病房。 照顾病人不容易,这点我是深深体会了的。像老李这种更难伺候,半夜他会闹你,早上量完血压就要吃饭,总会要流出来点。活动全在床上,给翻翻身,运动一下肌肉。如果天气好要放轮椅上出去转转透透气就是大工程,整个病房的人全帮忙,才能把人放上去。折腾半天,就是出去十分钟。 父亲的气色一天天好了起来,肯定快出院了。周末,老李的女儿也来了,一提起女儿,老李的媳妇说话时更是满脸笑,眼睛也似乎放光,话就没完了。但他的女儿总是交待完一周的学习,就一言不发,背对着大家,看看自己的父亲,再看看窗外。似乎这就是一个三口之家,其他亲人应该全部消失了吧。因为除此之外再没有人看过他,倒是这里的护士都熟悉他,还会跟他开着没有回应的玩笑。 一到晚上,老李就会努力的去发声,这么努力,是晚上的唯一事情,听起来像个妈字,但他媳妇就很不屑,“叫妈妈?那你妈咋不管你?咋不找你。”老李晚上折腾,终于一天晚上就然抽搐了,一番急救之后,很长时间不用的氧气管也插上了。 第二天,他的主治医生就来了,看了看,说可以回家了,有事再过来就行,床位紧张得很,像这情况,说句难听的,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他媳妇这次说话没有了以前的笑意,但也不怒,说来的时候还能自己动,现在却动不了,越来越冷了,老李血压也高,回家有啥事咋办。医生冷笑着说,来的时候都快死了,现在绝对啥事没有,赶快回去腾个床位。医生一走,大家赶快劝,这么冷的天,出去了有啥事不比医院啊。 老李媳妇却仿佛也被说动了,没有了往日的活力,苦笑着“哪里来的家啊?老李一出事。去他们单位找原来的小工头,人家都说不认识他。你原来找我家老李下棋的时候怎么就认得。最后磨来了一小套宿舍,还没装修,住吧。医院里的所有就是我的家当,拿回去就好。”说完,到又有了一丝笑容,对着老李说我们很快回家,指着一堆破烂说这些先拿回去,剩下的和你一块租个车,运一次两三百呢。 是啊,老李可以出院了。指不定出了院可以恢复些,多少人刚进医院好好地,呆着呆着就不行了。出了院,散散心,养一养,说不定就有奇迹。人毕竟是顽强的。 父亲出了院一个月之后,做了个复查,我才想起来还有个老李,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一打听,插上了胃管,熬日子了。 “老李从出事到现在,几个月,罪受够了”他媳妇还是微笑着看着外面说“是啥样就啥样了,姑娘也长大了,复读再考大学,让她奔去。” 老李看上去确实虚弱了许多,只有眼珠还是在转着打量着什么。 走出医院,西安的霾依旧大,遮住了前方的路。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下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