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落座。司扬一路蓄意用双眸吮吸着似曾相识的夏风和记忆,时而翻江倒海,时而细流迂回。火车是平稳的,是司扬的心境不平静,五味杂呈。窗外一幕幕蒸蒸日上的景象扑面而来,足够司扬品尝,但陶醉的暖流没有全部冲走司扬酸楚的凄凉。 这就是司扬之所以没有直接飞往家乡那座古老城市而必乘火车的缘故。 在东瀛的近10年虽然赚到了一点钱,但终究没有实现初衷的创业理想。漂泊异乡,不说寄人篱下,让人“刮目相看”还是时有的,但没有动摇他的死心塌地,因为10年时间没有抹去他对家乡铭心刻骨的恨——他真想日本能接受他做儿子。 还是钓鱼岛事件之前的时候,司扬按捺着自己第一次资助了一个前往打工的华人中年。但嗣后不接受该男子的感恩、交友,更不屑说以同胞、亲人相待。 此男子不能理解司扬厉拒他说起中国的人和事,但他还是勉强包容了司扬,自认为与司扬之间深埋着一脉未醒的情缘。 到了钓鱼岛事件火头上的时候,此男子辞去了已经很顺手的工作,告别时不顾司扬的感受和愤怒,火气冲天地,像宣言似的陈述着中国、家乡10年来的人和事,随后扬长而去——至今他们互相未知姓名。 从此,司扬心里也不是滋味。他重新思考着中国、日本,潜心捕获着中国、家乡的人和事,从网上发现自己回报亲人的至深伤害。 清明节那天,突然想起久违了家乡的清明包子。深夜,家乡那个城市的网络作协“散文随笔”版的一个叫《哥,我替你帮爷爷抚上了不瞑的双目》的帖子,疾窜司扬的瞳孔: 哥,我替你帮爷爷抚上了不瞑的双目 倚月追魂 哥,我们很健实、慈祥的爷爷,在你出走后的那年腊月初五深夜0时去世了。临走时爷爷紧攥着我的手不放,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说不出来,仅剩喘气和痰鸣;好几分钟后爷爷才松落了我的手,但迟迟不闭的双目,涌出不断流的泪水。我劝止了爸妈的哭声,贴着爷爷的耳朵啜泣:“爷爷,我一定会把哥——您的大孙子找回来,共同孝敬爸妈。”像是爷爷相信了从不撒谎的我,终于闭上了双眼,满脸慈祥,但刻着数不清的忧虑…… 你是那年春天离家出走的,因为在你眼里家乡的春天尽是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 你走了,爷爷茶饭不香了;你走了,爷爷再没有翻经剥古了;你走了,有一天深夜爷爷倚在屋前老桃树旁许久、许久,迟迟不进房入睡。月下,我见两行泪水在爷爷的鼻旁闪亮……我抹去自己的泪水,劝爷爷回房睡觉,“我难道老年痴呆到睡觉都不会吗!”爷爷的一声吼把我镇住了,我16岁了,头一次遭到爷爷这样凶狠。爷爷见我呆滞不动,又紧紧把我搂在怀里,越搂越紧,苍声哽咽道:“爷爷老糊涂了,爷爷不该凶你,爷爷不舍得凶你。”爷爷慈爱的声音和泪水同时流进我的耳朵。 一个月后爷爷病倒了,卧床不起。他不同意住院,他对我们爸妈说:“我不会死的,我要等到司扬回来!” “爷奶疼长孙,爸妈惯幼子”,这话是真的。 爷爷是瓷厂工人,因为瓷厂转制,就提前退休了协助爸妈务农;爸妈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周转拮据是经常的事。有时油盐要賖,有时化肥农药没钱又贷不到款,不管爸妈多焦急,爷爷从不松口出一分钱。哥你考上了大学没钱读,爷爷毫不犹豫倾襄12万元存款一把交给了你。虽然你一本名额被人挤掉了,但你还是完成了二本学业。找个理想工作吧,前门你挤不进,后门你不愿挤,不过你的理想是升造。为要你回家种田,爸妈和你吵翻了,事后你留下一封告别信,一去不复返至今。 爷爷几乎没有给过我实质性的投入,但我深深地爱着爷爷,因为爷爷无私地疼爱着我的哥! 哥,你回来吧,现在家乡的春天不再是枯藤老树昏鸦,而是鸟语花香,种田免税有补贴,看病有农合,养老有保险,创业有平台,先富不再是欺凌未富的本钱,干部不再是先富的帮凶,人人都能感觉到实实在在的和谐小康步伐…… 哥,你回来吧,以后每年回家和满头白霜的爸妈过年,体验亲情的幸福; 哥,你回来吧,每季娘都要亲手清洗你的衣裤,盼你回家; 哥,你回来吧,以后哪怕10年回一次家,爸妈也会年轻10岁; 哥,你回来吧,我们携手拒绝人生后悔,我们携手建树人生自豪,我们共同圆就家乡前景美梦; 哥,你回来吧,爷爷在天有灵会和我在景德镇等你…… 潜存10年的泪流,一齐涌入司扬的心田,面对孤灯,司扬好似刚刚来到这个人世,真可谓: 天涯星隐弃孤灯, 送往迎来陌路行。 自傲夜郞精锐志, 原为懵懂漂浮萍。 司扬平静下心绪,急迫确认自己就是帖子里的哥哥,以“海角孤魂”为网名注册了景德镇在线会员。在这个帖子上回复了信息:“倚月追魂,你是司华吗?我是司扬。”司扬上床后,还是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下午下班后,司扬刻意到街上买了一些中国产的零碎食品充当晚餐。 司扬回室首先是打开电脑,查看着昨晚的帖子回复: …… 海角孤魂:倚月追魂,你能告诉我你是司华吗?我是司扬。 瓷城千金:“大器成景,厚德立镇”;大气成人,道德立身。你哥是成熟人就会会回来的,你的同城人祝你们全家早日团聚。 倚月追魂:……我是司华,小龙年端午前一天景德镇古窑举行“古窑升级5A笔会暨(5A古窑杯)我在景德镇等你小说征文颁奖仪式”,有各界文人墨客与会,听说还要邀请老瓷人体验古窑5A感受。到那天,我在景德镇等你…… 此时此刻,一汪痛楚的泪模糊了荧屏上的文字。要是爷爷还在有多好,也一定会在景德镇等我的;爷爷呀,我是你的不孝孙;爷爷呀,你的不孝孙要回来了!悲喜交加的司扬义无反顾作出了回家的决定后,有了一种少有的轻快感。 初四早上,司扬下了火车,一缕春后初夏的阳光扑面而来;司扬一步一步细读着爷爷的足迹,好像大街小巷,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是自己的亲人。 到了,古窑!司扬远远就听见会场传来抑扬顿挫的古律新韵;会场门外一个帅气青年在眺望,啊!是司华!“哥!”“弟!”故土在震撼、演绎着10年相盼的、手足相连的不了情缘! “哥,进屋去。”会场一片肃静。 生气盎然的会场,肃穆聚焦着血肉相融的一个动人特写—— “爷爷!”“司扬!”一时山洪暴发,大雨倾盆后,爷爷说:“我在景德镇等你,终于等到了,好了,回来了就好。”(勃 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