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腊月23”拉开了春节的序幕,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到处洋溢着新年即将到来的气息。我从忙碌的工作中跳出来,幸福地躺在软软的床上规划着这来之不易的长假。只是心底总有一丝牵挂,那就是:“远在家乡的母亲是否能和我们一起过年?”
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县城,父亲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熟悉又陌生,可望而不可即的名词,我的成长始终只有母亲一人的陪伴。
阿炳是我生命里唯一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和魁梧的身材中散发着一种特有的气息,我认定,那是父亲和丈夫共有的东西。
“囡囡,吃饭吧!”伴着宏厚的声音,阿炳已经跨入卧室,站在了床前。
我跳起来在丈夫额角深深一吻,随即如同考拉一般的挂在了他的脖子上。看着餐桌上摆着我最爱吃的油焖大虾和土豆烧牛肉,心底不禁泛起丝丝酸楚,这是母亲最拿手的菜,也是我的最爱。阿炳总能在我纠结或郁闷时给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囡囡,下午给妈打电话来!”
“母亲什么态度?”我知道他说的妈是我的母亲。
“母亲态度很坚决,她要我们回去。”阿炳说完便笑着走进厨房。
阿炳是个不善言辞、百依百顺的男人,他的笑足以表明陪我回家过年的态度。
我是《春雷》杂志的签约作家,本想自己的小说三月底截稿,却不料杂志社因为假日增刊提前催稿了。写篇小说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要命的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要写什么,再加上母亲的执拗,我有些力不存心。
看着满桌子的菜肴一下没了食欲,只是为了不让阿炳失望,我吃了好多,说了好多赞美的话。阿炳邹着眉头心疼的看着我,似乎在竭力解读一道没有答案的方程。
我吃完饭匆匆走入书房,打开电脑漫无无目的地浏览着网页。阿炳洗涮了锅碗到客厅看电视了,电视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我像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在网站里搜寻自己的灵感。忽然,手机震了起来,我顺手拿起手机翻看,是阿炳,这个可怜的家伙每当我需要安静时,他总会谨小慎微地选择这样的方式与我交流。
“亲爱的,在为小说的事犯愁吗?我认为你的灵感在北方的家乡,伟大母亲的背后一定有着更多神秘的东西?”
“聪明可爱的家伙,每次处于困境,他都会委婉地给出一些暗示。”我的心开始急促跳动,把母亲的一生搬进小说是我多年的梦想,只是母亲对我而言一直都是一个揭不开的谜底。
我决定马上回家,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阿炳。
“明天?”阿炳对我的决定作出了反应。
“不是明天,是今晚,我收拾东西,你在网上购票。”
阿炳的眉头轻轻皱起,似乎对自己刚才的建议有些后悔,但他已经无法改变我的决定了。因为他知道,我的决策向来不给别人留有余地,特别是他,不过我还是以奖励的方式送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囡囡是母亲最亲最亲的人,但这对母女间却有着一种不可逾越的距离。在囡囡记忆里,母亲是温柔的、娴淑的,可又是坚强的、倔强的。母亲一手把她拉扯大,一手撑起母女的二人世界,她努力营造一个温暖的家,她努力让囡囡过得幸福和自信。只是这个圆形的世界里缺少了父亲的存在,囡囡总希望母亲有一天能为她打开父亲的谜底之门。
动车没了,看来只能坐火车,阿炳扛着大大的行李箱跟在我的身后。修长的腿给了我像山羊一样奔跑的能力,身后负重的阿炳喘着粗气,独自汗流浃背。
火车缓缓出发,阿炳擦拭过眼角的汗水终于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我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语,几十分钟的折腾我也有些累了。当阿炳坐下时,疲惫的我抱着他的胳膊、枕着他的肩膀很快昏昏入睡。
太阳落山了,我站在悬崖边上,半人高的薰衣草伴随我的裙摆在风中轻舞飞扬,那边是湛蓝的深海,海水拍打着岩石激起层层浪花,那声音,时而温柔、缠绵,时而惊心动魄,似乎在对我诉说着什么。忽然间,海面上浮出一个人影,他轻轻向我招手并呼喊着我的名字,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感到他的模样是那样的亲切,他的声音又是那样熟悉。我想走过去、想拉他的手,可脚下的悬崖让我止步。一阵狂风将我推下悬崖,我大声呼救,绝望之时却被一双大手揽入怀中,还是那张脸,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朦胧中,只看到一个宽宽的额角。
阿炳轻轻拍着我的肩膀:“乖,又做噩梦了?”
我睁开眼睛,发现我的手紧紧攥他的袖口,手心有些润湿。
我的心有些空冷的感觉,这个梦缠绕了我二十多年,从记事起,我就一直重复着这样的梦境,一遍又一遍的悬崖,一遍又一遍的那张脸,一遍又一遍的那个声音。
“这个男人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他和我究竟有什么关系?”
二
十几个小时的旅程有些难熬,噪杂的人群、车厢的撞击、汽笛的嘶鸣让我不耐烦地闭上眼睛。
当我再次被长长的汽笛声唤醒时,天已放亮。远处的山峦、树林清晰可见,马上到家了,囡囡开始变得异常兴奋,车还没有停稳便催促阿炳下车。
北方的清晨特别冷,所有的行人都缩着脑袋,拥着袖口匆匆赶路。我呼吸着家乡新鲜的空气,走在家乡熟悉的马路上,心中倍感亲切和踏实。我加快了行走的步伐,阿炳被远远抛在身后。
我拿出钥匙轻轻打开家门,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面而来,我顿已泪流满面。那熟悉的家,那熟悉的味道,让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思念如同落地的冰霜噼噼啪啪碎了一地。母亲听到响动从厨房快步走出,看着满头大汗的女儿和女婿,心疼和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母亲说不出话来。
“妈!”我像孩子一样扑向母亲,我们俩紧紧抱在一起。
母亲的眼圈有些发黑,大概是接到女儿回家的电话就激动的一夜未眠。我是母亲生的命,是母亲的梦和希望,母亲对我的教育是严厉和溺爱的融合体。
阿炳看着眼前这感人的一幕,眼睛有些湿润。囡囡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但在她身上从未看到过一点点的自卑,有时甚至有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骄傲。囡囡从来没有因为没有父亲而痛苦过、颓废过,反之,母爱的伟大已让她的人生足够精彩、足够完美。岳母是一个从来不会遮掩自己爱恨的女人,从刚才进门和女儿的拥抱,亲吻,再到早餐桌上的场面,都让阿炳感到——娇妻的优秀离不开母亲的呵护和熏陶,娇妻在职场上的骄,原来都源于眼前这位年过五旬却风韵犹存的女人。
吃完早饭,我抱着母亲的胳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母亲问:“这次回来过春节,有什么特殊安排吗?”
“妈,这次回来要完成一篇小说,你可不许给我下任务啊!”我一边撒娇,一边摇晃着母亲的胳膊。
“傻丫头,我什么时候给你安排过任务了?你每次回来都像闪电似得,我什么时候才能靠上你?”母亲不无责怪地回答。
母亲说中午要给我们吃三鲜饺子,提起菜篮便匆匆出门了。我急切地跑到母亲房间,仔细打量着母亲的卧室。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地板,母亲偏爱白色,她说这样的颜色清新、干净,母亲卧室的柜子依旧锁着,只是床头柜上无端多了个相框。我拿起相框仔细端量,照片里有母亲,年轻的她是那样的清纯,笑靥如花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其他那些人是——?为什么这张照片会在几十年后才出现?我有些疑惑不解。
母亲回来了,阿炳见我依然呆在母亲房间就大声吆喝:“囡囡,快来帮妈做饭。”
我心思重重地和母亲捏着饺子,又心思重重地吃过午饭。饭后,母亲像以往一样走进卧室休息。
我不失时机地跑到母亲房间:“妈,我想和你一起。”母亲看着我有些不解,但还是给我让出了一块地方。
我指着相框轻声问:“妈,照片上的这些人是——?”
母亲微微一震,而后吞吞吐吐地说:“是妈的同学。”
“里面有我的父亲吗?”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超出了以往的分贝。客厅里看电视的阿炳茫然地看着我。
母亲没有说话,却把身子转向一边。此时,我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我紧紧地抱住母亲,母亲有些喘不过气来。
三
天黑的真快,吃完饭阿炳便抢着收拾碗筷。
我和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的是纪录片,《爸爸去哪儿了》父亲和养尊处优的小天使相互扶持、相互依靠,他们共同去迎接即将到来又从未遇到过的巨大挑战。看着这些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母亲看着流泪的我,扭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母亲的思想里,没能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庭,没能让我体会父爱的滋味,是她一生的失败。
我跟随母亲回到她的卧室,看她擦拭着我充满好奇的那个相框,眼角隐藏着一种莫名的滋味,我静静躺在母亲身边。或许是因为我中午的冲动,或许是觉得我已经足够成熟,母亲指着相片中一位男人对我说:“他就是你的父亲……”
阻隔我们母女这么多年的迷雾终于拨一个窄窄的缝隙。
“当年我大学毕业后,只身一人来到这个县城。背井离乡的我,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鹿。在跌跌撞撞中遇到了你的父亲。他那宽阔的胸膛给了我冬日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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