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一天比一天深浓,田野里随处可见衰草黄叶。一株株摘掉了丰硕棒子的玉米杆,只余下锈迹斑斑的枯叶在瑟瑟秋风中披散抖动,犹如饱经沧桑的老人,岁月雕琢上了条条深深浅浅的皱纹,显得有些暮气沉沉。
李大妈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儿女、孙子了,她和李大叔老两口,一辈子与宽广肥沃的土地相依相伴,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把儿女们一个个送进了城市工作。从此,他们的生活就长久地冷清寂寞了。
李大妈的儿女们都在同一座县城里工作,离家也就是五十里路程,可儿女们都很忙,没有过多的闲暇在家里安住几天,李大妈老两口一年到头很少能见到儿女们。李大妈的土地里出产很丰富,儿女们都要求老人家少种点庄稼和蔬菜,他们不在家,老两口吃不完。可即使李大妈老两口少种点,土地就像个聚宝盆一样,总会源源不断地产出许多丰富的物品,李大妈有时托班车给儿女们捎吃捎喝,儿女们有闲工夫的就在车站等候拿东西,没工夫取的在电话里耐着性子地一再拒绝。李大妈尽力给儿女们捎一些,捎不走的蔬菜之类,只好眼看着它们腐烂风干,他们老两口的饭量随年龄锐减,牙齿也开始松动发软,嚼不动水果蔬菜了。
重阳节是大女儿的生日,恰好是礼拜天,李大妈决定去县城看望儿女们。李大妈凌晨四点钟起床,她先揭开已经捂了三天的燕麦酒麸子。然后和面用凉水洗面,接着用铁锣涮酿皮,辛苦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做了厚厚一摞光亮滑腻的酿皮。接着,李大妈往发酵了一晚上的面里兑了适量的碱面,就开始往锅里倒油,煎油馍。天麻麻亮,李大叔就拂着露水去菜园里摘菜,绿油油青嫩的蔬菜拿回家后,李大叔忙着一一拣掉黄叶与泥土,该洗得洗,该捆得捆,他把各种蔬菜分成了三份装进一个大蛇皮袋子里。
李大妈昨天打电话问询儿女们的情况,得知大女儿周末休息,她一一通知三个儿女,准备来县城看望儿女、孙子们。儿子有些不耐烦,他一再阻拦李大妈地到来,说他和媳妇要去市里办事,只有上初中的孙子在家,他让李大妈尽量别来,免得惹是生非。
李大妈情绪很低落,她记得几年前,她买了翠绿的大西瓜、金黄的白兰瓜、玛瑙玉石似的葡萄,带着自己做得各种食物去看望儿孙。李大妈敲门没人应答,她从小小的猫眼里看见儿媳在客厅里走动,李大妈就敲着门喊儿媳:“月月,开一下门,妈来了。”喊了好一会儿,儿媳一把拽开了棕褐色的防盗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讲点文明好不好,在家属楼上大呼小叫的干嘛?”李大妈羞红了脸,她踏进儿子家门,一边放下手里沉甸甸的一大堆东西,一边嘴里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儿子结婚前我们就集资了楼房,孙子都八岁了,我还没来过呢。”恰巧儿子从楼下上来了,儿媳于是哭哭啼啼地向儿子告状:“你妈来咱家闹腾,说楼房是她买的,她要我们搬出去,她要住楼!”儿子立马变了脸色,怒气冲冲地拽着李大妈的衣袖让她快点离开,容不得李大妈分辩几句,力气很大的儿子就把李大妈从三楼迅速地拽到了楼下,然后开车把李大妈送到车站,买了回家的车票,送李大妈回去。为此,儿子、儿媳还回家大闹了几次,吓得李大妈为她说错了话而后悔不迭。从那以后,李大妈没再敢踏进过儿子家门,只是儿子儿媳想吃李大妈做的手工面条、油馍、酿皮、洋芋肉之类的农家饭时,便提前打电话让李大妈做准备,李大妈做好了,儿子儿媳、孙子正好开车回来了,饱餐一顿后,然后再带些,就又驾车走了。
这次儿子还是在电话里拒绝李大妈地造访,李大妈也不打算去儿子家,她的两个女儿都在县城,她想去看看女儿,让女儿给儿子捎去她给儿子准备的那份家里的蔬果与食物。
四十来分钟的车程,一会儿就到了。大女儿、大女婿来车站接李大妈,他们帮李大妈扛袋子、背包,李大妈自己还提着一个沉重的大布包。到了大女儿家,李大妈掏下油馍、酒麸子、酿皮,还有萝卜、白菜、韭菜、葱、洋芋、辣椒、西红柿、茄子等蔬菜及家里自产的苹果、梨。李大妈抖抖索索地从兜里取出两百块钱给女儿:“重阳节是你生日,妈不知该给你买什么礼物,这是妈卖掉玉米的钱,别嫌少,给你买件衣服穿吧。”大女儿有些惭愧,她告诉李大妈,重阳节是老人节,她应该孝敬老人的,她挣工资,不该拿父母的血汗钱,李大妈硬是把钱塞到外孙女口袋里,外孙女推辞不过,如同打架一样地就收下了。临出门的时候,外孙女把钱悄悄地塞回了李大妈的衣袋里。
李大妈的小女儿是医生,周末加班,中午12点才下班,李大妈在大女儿陪同下,肩扛手提地去城西的小女儿家。李大妈在楼下遇见刚下班回家的小女儿,和小女儿一起进了门。李大妈给小女儿放下了同样一份食品与蔬菜。小女婿感冒了在家睡大觉,没有做饭,小女儿一家准备去外面吃饭,他们一致告诉李大妈,重阳节是老人的节日,他们邀请李大妈去酒店吃一顿大餐,庆祝一下老人节。李大妈不知道重阳节是老人节,她只知道重阳节是大女儿的生日,她已经在自个家里吃了饭,肚子还饱饱的。任凭小女儿苦苦地挽留,李大妈态度坚决地拒绝了随小女儿去富丽堂皇的酒店,她借口要去儿子家,逃也似的离开了小女儿家。
大女儿要请李大妈去她家吃午饭,李大妈不去,她叮嘱大女儿找时间把另一份食品与蔬菜及时捎给儿子,免得放坏。大女儿见母亲不肯再去她家做客,她想陪同母亲去饭馆里吃一顿饭,李大妈却一口咬定她平时一天吃两顿饭,早晨已经吃了没胃口再吃。大女儿无奈,说是全当给她过生日添岁,让李大妈和她全家一起吃一顿便饭,李大妈却说家里农活还多,李大叔一个人忙不过来,李大叔自己不会做饭,她要急着赶回去做饭,不想浪费时间,大女儿只好作罢。
李大妈心里还惦记着孙子,儿子儿媳周末经常忙着外出,孙子一个人呆在家里。李大妈知道上初中的孙子周末上补习班,等到午饭时刻,孙子肯定在家,她让大女儿打电话让孙子出来在街道里见一面。孙子说他在外面饭馆里买饭吃,李大妈和大女儿便赶了过去,看到已经吃了一碗炒面的孙子刚从饭馆里走出来。李大妈看到孙子,脸上的皱纹就笑成了一朵盛放的金丝菊。孙子看见奶奶,脸上勉强挤出了几丝欢快的笑意,他很礼貌地问候了奶奶和姑姑,未等李大妈嘘寒问暖地关切孙子几句,孙子便急着要回家午休一会儿,说下午还要上英语补习班。李大妈给孙子两百块钱,孙子毫不推辞地拿了钱,说了声“拜拜”就走了。
李大妈看着孙子单薄的身影,歉疚之情又油然而生了。儿媳不喜欢李大妈,两人一说话就起冲突。儿媳生下孙子后,李大叔和大妈给儿子集资修建的楼房还没有竣工,儿子儿媳租住单位平房里,李大妈勉强忍气吞声地侍候满儿媳的月子,儿子儿媳就着急地强行赶走了李大妈。租房的条件差,孙子在姥姥地拉扯下,面黄肌瘦,经常感冒,李大妈忍不住隔三差五地去租房看望孙子,儿媳嫌弃李大妈三番五次地进门,儿子也很烦李大妈事无巨细地瞎操心,他们明确拒绝李大妈地造访,儿子说他们需要面油菜等东西可以自己回家取,不需要李大叔与李大妈亲自送来。李大妈只能强忍着对孙子地牵挂不去县城,连打电话儿子都烦,李大妈尽力忍着不打电话。后来搬上楼房,李大叔偶尔去过一两次儿子家,李大妈就去了那一次,被儿媳闹腾了数月,她以后再也不敢登儿子家门了。李大妈只是想孙子,孙子偶尔回来几次,李大妈也偶尔会去县城,她等到中午孙子放学了,去学校门口匆匆忙忙地见孙子一面,然后就回家了。
李大妈乘车返家。县城的公园里,花瓣层层叠叠的各种月季花还在绽放,色彩明艳柔媚,姿态婀娜飘逸,是层林尽染的无边秋色中倾国倾城的绝美。班车上坡,公路两边的山野里到处都弥漫着风烛残年的衰败气息,秋霜还未到来,丛丛簇簇的山菊花仍在萧瑟秋风中如火如荼地开放着,浓烈的香味沁人心脾,极目远望,随处可见炫紫的、雪白的、灿黄的山菊花正彰显着妖娆多彩的青春年华。
李大妈早晨十点钟乘车去的县城,中午一点半已经回到了家,她把该给儿女们的东西都一一送出去了,她觉得心满意足了,整个身心也松弛愉快了许多。家里依然冷清,李大叔与李大妈有时还会因为意见不一致产生一点小小的分歧,能给洒满阳光的清静院落注入些许生机。
李大妈早已习惯了儿女们一个个展翅翱翔以后的清闲宁静,她有干不完的农活,即使冬闲了,她还要戴着老花镜给孙子、外孙做鞋呢,她的小日子充实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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