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深夜十二点,望春都骑着那辆吱嘎作响的破自行车,准时赶到天堂歌厅对门那棵梧桐树下,去等着他的妻子二丫从歌厅下班,然后接她回家。两年来,雷打不动,风雨不误。
望春在梧桐树下呆呆地望着歌厅门口闪烁的霓虹灯时,常常想:不知二丫此刻在歌房陪客是什么情景?想着想着,就愁眉苦脸,眉毛鼻子拧成了疙瘩,像遭霜打蔫的苦瓜。直看到二丫疲惫不堪地走出歌厅时,望春才舒口长气,笑眯眯地迎上去,让二丫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愉快地蹬着自行车回家。二丫双手搂着他的腰,像只温柔的小白兔,把脸依偎在他的背上,听他唠叨些寻常事,或听他吹着愉快的口哨往家走,这种满足是望春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有时,一些在酒楼里喝得醉醺醺的人们簇拥着涌进歌厅,歌厅生意火爆,二丫就得熬到凌晨一两点钟才能下班。遇到这种时候,望春内心虽然十分焦急,但他只能在梧桐树下苦苦徘徊,像一条栓牢在树桩上的泪眼汪汪的驴。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望春的瘦脖子愈伸愈长,瞪大双眼望着灯红酒绿的歌厅大门出神_____恍惚中,自己正端着火焰喷射器冲进了歌舞厅大门,火舌哗啦啦喷泻出去,顷刻间将歌厅烧成一片火海。但望春没有将这可怕的幻象告诉过二丫,怕二丫为他耽忧。
二丫对他讲过歌厅员工的服务规则:歌厅的服务对象多半是来寻乐的有钱人,衣冠不整恕不接待,更不能在上班时间会见家里人。像他这样一副穷酸相,自然是不宜进入灯火辉煌的歌厅去寻人的。望春深知:二丫去歌厅当陪伴小姐,是为攺善家庭经济和哺养孩子作出的巨大奉献,天大的痛苦他都得承受。据二丫讲:陪伴小姐最感难缠的就是那些有权有势身缠万贯的客人。他们在歌房里神气十足,大大咧例,目空一切;抓住麦克风便像野牛般的哞哞狂叫,自以为找到了演唱家的感觉,唱了一首又一首,还要将音响调到最大量,使整间歌房震耳欲聋才覚得唱得过瘾。每唱完一首歌,歌者便频频四顾,等吹捧他的人们响起一片掌声,就露出傲慢的微笑。于是有人大叫,美女献酒!美女献酒!等陪伴女郎把酒杯斟满,便一手搂住小姐的腰与之碰杯,那得意忘形的酸相真令人作呕。接下来,歌声又起,男士们抱你没商量,顺手搂起陪伴女郎在幽暗中舞将起来。往往这些人乐感并不强,连舞步都踩不到点子上;他们其实是为色而来的,刚舞几步便急不可待地拨开陪伴女郎的衣服,将一只手伸进去在小姐光滑细腻的肌体上四处乱摸;如果碰上小姐的阻止,他们便一脸蛮相将小姐搂得更紧,同时,将一张百元钞票粗鲁地塞进小姐的乳壕间,那神情仿佛跟买农民一捆菜一样:哼!不就是钱吗?大爷有的是!
尽管望春深知这一切,但他却无法改变眼前深受其辱的事实。
二丫白天在家带女儿聪聪,晚上来歌厅挣钱。他白天则拉着架子车,去为别人搬运东西,晚上将聪聪交老娘后再出来接二丫。这是他俩下岗后反复商定了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他们的生活。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啊!怎么会对二丫的处境无动于衷呢?不过,见二丫从歌厅出来时,脸色异常苍白,篷头散发,有时还满身散发着酒气,甚至连上衣的纽扣也绷掉了几颗,望春不但没对二丫宣泄过愤懑,还对二丫的醉态感到一阵揪心的痛,连忙招辆的士扶二丫上车回家。回家后,等望春耐心地将醉得人事不省的二丫伺弄好,往往已鸡叫头遍了。他只能在内心呼号:这过的是啥日子啊!
这天,天气燠热,气象报导:夜间将有大雷雨
深夜两点了,二丫还没走出歌舞厅。使望春更加焦急和犯难的是孩子病了,还发着高烧,为了接二丫,他只好将孩子托咐给老母亲照看,还不知道孩子现在高烧成咋样子了呢?
望春在梧桐树下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汗如雨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突然,闪电撕破漆黑的天空,炸响了几个惊雷。一阵强劲的热风随之刮来,将粗壮的梧桐树掀得东倒西歪,卷起街上的拉圾在空中直打旋儿;天地间顿时飞砂走石,吓得在街堤上乘凉的夜游者们惊慌四散。
但望春不能离去,他还得等二丫下班才能一块回家,又一时找不到躲避的地方,只好抱着摇晃的梧桐树,躬腰缩脑眯着眼睛往歌厅门口看,样子十分可怜。豆大的雨点随着狂风石子般砸下来了,打得梧桐树噼里啪啦直响。望春见二丫还没出来,满面苦难状。瞬间,暴雨像天上决堤一般瓢泼而下,哗哗啦啦,震天憾地,稍有坡度的街面已变成湍急的河流;的士在暴雨中惊慌逃蹿,像在逆流中艰难行驶的船。
早已湿成落汤鸡的望春一心想着二丫,见歌厅门口的灯光在风暴里直摇晃,仿佛听到二丫在歌舞厅门口喊他的声音,便不顾一切冲进风暴,飞快地向歌厅门口奔去。
这时,一辆在暴雨中迷失方向的大客车,像一头钢铁铸成的巨兽朝他扑来,将他撞飞到几米远的雨雾中,并瞬间从他身上碾了过去。望春耒不及发出声惊,叫便魂飞魄散,身体已被车轮碾扁,溅流的鲜血已将街道染成一条血的河流......
天堂歌厅内,所有的歌房依然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望春也有福了。因为他瞬间脱离了守望的痛苦,去天堂报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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