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礼堂公交车像醉汉一样,左右摇晃着压上两条锈迹斑斓的铁轨,车身猛烈向右晃了一下,他整个身体顺着移动的惯性,左手却迅速从一个皮质非常考究的女式坤包里抽出,这个动作,他非常在行。他贪婪地吸了几口清幽的香味,他甚至还向身边这位紧裹着婴儿的贵少妇微笑,她竟毫无察觉。他得意又略带自信捂了一下裤袋里的硬物,前方不远处是他奶奶家,他觉得自已该下车了。
下了车,他吹着口哨,回头往车厢里望了望。昏暗灯光下,他努力地想看清刚才那少妇的面容,可是离开站台的公交车卷起一屁股黑烟离他渐渐远去。
他失望地摇摇头,目光突然间变得有些暗然,可能是在跳下车那一瞬间,他不知怎么又想起自已死去的奶奶。奶奶死后,他再也没有能力回到学校里,在这个世界里,金钱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因为金钱,他不得不放弃学业,尽管他的读书成绩十分优秀,可现实又让他几分钟之前又重复了一次。他记不清自已是怎么时候开始有这个动作,也想不起来,不止一次在他奶奶坟前起过誓,他一直努力地想放弃这个十分疯狂而又肮脏的动作。
他从未见过妈妈,奶奶说,妈妈在他一出生的时候,就死在一个乡下卫生院的产房里。父亲在他脑海里,是一个十分模糊的概念。
他拖着狭长的身影,走进幽深僻静小巷里。没有路灯,只有半人多高长满青苔的残砖断壁。虽然他的脚步很轻,但在脚下湿滑地面上,溅起污浊泥水还是把他那纯白的球鞋弄得一片污秽。隆冬的月,犹如都市僻静孤独小巷道,冷得让人哆嗦。
“吱”一声,他毫无费力地推开一扇质地坚硬的朱红色木门,门没有锁。他想想,是自已出门前忘记锁了?不会,他对自已记忆能力相当自信。屋里的被子摸上去有些潮,锅里的饭是热的,他下意识地揭开饭桌上的网罩,菜还带着微微余热。他感到疑惑,十五瓦昏黄白炽灯下,他看清那满是茶垢玻璃杯下,压着一本猩红小本子。他走近那张浸着茶渍的旧木桌,小本子外表封皮十分光滑顺手,制作十分精美。可是泛黄的相片在昏浊灯光下变得模糊。他几乎把眼睛帖在相片上,才终于看清,这是一本结婚证,是一本十六年前发的结婚证。他迫不急待地翻看,希望能在里面找到一点什么。除了几页发黄印着花边的纸,什么也没有。他沮丧地坐在桌边冰冷铁椅上。忽然,他眼前一亮,菜碟下似乎还压着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烧得焦黄的碟子,是一封装在白色封套里的信,信是这样写道:
小宇:
你现在过得还好吗?在你打开这封信时,你一定会感到惊讶。我对不起你妈妈,在她离开这世界的时候,我却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里。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能让个的灵魂变得纯洁的地方……
我刚才来过,你不在家里。从上午到下午,我一直在等你,天黑了。我该走了,明天我会再来。
一个刑满释放的人
他终于明白了,是爸爸,小时候他从未听奶奶说起过,他倒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努力去想像自已的父亲的模样,也许长得像自已,或许自已眼睛像爸爸。或许爸爸的……
此时,他一点也想不出来。想到明天,他的心跳得很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拉开抽屉,找出那枝克派克笔。是初三时,参加市里举办中学生数学竞赛的奖品,他一直没舍得用。从日记本上撕下一张浩白的纸来,工工整整地写道:
爸爸,我走了。当你看到这便便笺时,我已离开这个城市。您不要再找我,也不要问我去哪里,我真没有想到你过去也干过这行。爸爸,你知道吗?每次我在公交车偷人钱物时,我麻木扭曲的心无数次在深深地忏悔。可是,我要生存下去,我知道做小偷是最无耻的,可当初您为什么要去呢?
奶奶去世了,我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我想过死,可是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未曾见过面的父亲。我算是荀且偷生吧。你知道吗?我今年才十六岁,我要活下去,活得比别人更好。
爸爸,您放心吧。我再也不会去做贼了,我要重新开始做人,做个好人。对了,第三个抽屉里有二千元块钱,这钱来得干干净净,是奶奶临终前留下的,她说。有一天,能见上爸爸,要亲手把钱交给他。这些年来,我一直没动那笔钱。
爸爸,听奶奶说过,您很擅长修自行车,这些钱,足够您开个修车铺子。等您赚够了钱,别忘了每年清明之日,到妈妈和奶奶坟前多烧些香。她们死后,都埋在乡下老家后山坡上。妈妈死时,只有一口薄薄棺木安葬她。买棺木的钱,是妈妈生前出嫁时的手饰当来的钱。听奶奶说,手饰是你送给妈妈的。我一定不让您失望,我走了。
爸爸,祝您今后一切安康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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