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一天地溜走了。她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所剩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哦,窗外飘雪了,冬天又到了吗?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三年前,也是一个飘雪的冬日。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丈夫手里拿着的一大叠诊断报告书,她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他,我、我究竟是怎么了?他说,没事,住几天咱就可以回家了。 丈夫说的轻描淡写,就像一位慈祥的爸爸,在哄他的乖女儿。 透过病房的窗,在医院走廊的拐角处,妻子看到了丈夫抬起了右手,用袖口在擦拭眼泪,他哭了…… 她再也不问他了,装着若无其事。乖乖地躺在病床上,打针,吃药。 半年之后。医生不得不告诉她,我们可能要给你做右下肢截除的手术。 病情的进一步恶化,医生和丈夫已经没有办法对她继续隐瞒下去了。况且,她有权利知道实情。 骨癌!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子来说,这个消息太过残忍。她才26岁,她不过就是一个三岁零三个月孩子的妈妈。如果一直允许,没有人愿意那么诚实地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三年,漫长而短暂。正如医生预言的那样,她只有三年的生命期,前提是,如果她一直乐观的话。那么,这个飘雪的冬天,该是她最后一次看到雪花了;明年的春天,她再也看不见燕子翩飞,看不见桃红李白了吧?天堂,天堂有春天吗?天堂究竟有多远?站在天堂的驿站,可不可以看见我的丈夫和儿子?看见这个让我留恋的世界。 她用了三年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她原以为,她可以安然地接受,上天这个有点过分的安排,可是三年的时间就快到了,她才知道有多么的不舍! 她从来没有在丈夫面前哭过。她知道,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给丈夫一个微笑,让他感知她有多么的坚强。她也深知,丈夫一定也如同她一样,在背地里,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偷偷地流过很多次泪。 帮她翻身,抱她如厕,替她喂药,为她揉背。丈夫三年如一日,不厌其烦。 每次看到丈夫走开的背影,她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这个天大的傻瓜,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下辈子不要让我遇见你,我怕还不清欠你的这一世的债;傻瓜,如果有下辈子,如果有机会遇见,我愿意为你做牛做马--不,我要化身天使,伴你左右,与你领略人世间的万种风情。 也不知道,黑白二常什么时候来叩响她的门环。她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而且已经不远了。 她很想和丈夫谈谈。 有些事情终究要有个交待,毕竟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这一走,就将海角天涯,阴阳两个世界了。 丈夫给她喂完药,帮她揉了一会儿背,正要离去,她说,再坐一会儿吧,陪我好好聊一会儿。 两个人心里都清楚,也许就在下一刻,就会永世诀别。而两个人都笑靥如花,那不过是为彼此伪装的快乐,不想让对方难过。谁也不愿意去触及那一场不可预知的噩梦,那一场随时可能降临的永别。 她必须勇敢。勇敢地去面对现实。她知道,不是随时想把自己的话说出来,就有机会说出来的。 她打破了僵局。她说,如果……如果我走了……她故作停顿。 丈夫看着她,沉默着。 她接着说,你怎么办?我们的儿子怎么办? 儿子有我啊!他果敢地回应。 可是她没有妈妈了……她语带怜爱,千般无奈,万般不舍。 她继续问他,你会不会给儿子找一位妈妈? 丈夫看着她,说,不会。 原来她是在担心为儿子找一位后妈吗,是怕儿子受委屈吗? 丈夫说,我们不谈这个问题,好吗,你现在不是好好地在我面前吗? 不,一定要谈。答应我,一定要为儿子找一位好妈妈。 不!不!一直温顺的丈夫开始生气了。 你平静些好吗,你听我说。妻子语气坚定,表示这问题一定要谈。她对他说,我知道有你,会对儿子照顾的很好,可是他那么小,他需要母爱,你永远无法代替妈妈这个角色。一个没有妈妈的陪伴长大的孩子,他的人生是残缺的。 丈夫沉默了。 她一鼓作气,想说服丈夫。她说,你不说话,是表示同意了吗? 不!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行吗? 问题最终没达成共识。这次谈话无果而终,不欢而散。 妻子心里清楚,要丈夫答应她的要求,这本来就是在出难题。她之所以咄咄逼人,是怕没有了这样谈话的机会。 妻子采取了进一步的行动。她开始拒绝吃药、打针,甚至绝食。 这个傻女人!丈夫妥协了。他说,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她说,那好,你去拿笔和纸来,我要与你签一份协议。丈夫拿来了笔和纸。妻子说,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写-- 一定要为我们的儿子找一位好妈妈,一位爱你的妻子。 一份只有21个字的生死契约。他们各自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 对不起,难为你了,你将来要找的不只是爱人,她还是儿子的妈妈。她的泪情不自禁地在他的面前流了出来。 三个月后,也就是第四年的春天,在桃园旁的小溪畔,垒起了一座新坟。这儿可以看到桃红李白,可以看到燕子翩飞,可以听到流水潺潺。 三年后。他带着已经长高了一截的儿子,和那张契约,来到了桃园旁祭奠她。这次不同的是,旁边多出了一位面容姣好,长发高束的中年女子。 他把那张契约,还有一张他们三个人最近的合影,在她的坟前烧给了她。 他在心中默念:契约和照片不知你是否能收到,一切如你所愿,我们很幸福,你在天堂,一定也要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