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明白一个人来到世上一回实在不易，就象三毛对沙漠的毕生爱戴，象扑火的飞蛾勇敢的向着灯焰袭击，鲁迅与许广平的黑暗之爱的光芒，亦借着《伤逝》里的某些词句，传递给我的思想。那种冲破旧观念、旧习俗的力量，是明白藏在每个人体内的，这恐怕就是我一直在内心里拒绝接受一个事实的缘故罢。而就是这种缘故令我在经历过那年以后，还会时常忆起一个异乡女孩的异乡之恋。

生活往往就是这样，你想得到的，却不能时常拥有，你拥有的，却又并不是你真心想要的。可是因此每个人都得一样的同命运做斗争，你战胜了它和它战胜了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去跟它斗了、流血了，我们都舔着自己的伤口，让它愈合得更快，好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准备下一场精彩的拼杀。晴晴就是这样，虽然这一场她生命里的第一次挣扎就因为我的原因而失败了，但是我想它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点点益处，令我在得到一个人之前，拥有了一段除“她”之外的另一个美丽故事，令她在不是故乡的异乡留下了一段丰富而又感伤的记忆。

2

那年夏天，我回去度暑假，便有了第一次认识晴晴的机会。

她在姐姐家里带小孩，我们的认识，颇具戏剧性。回家住下的次日，我就给××写了封信，叙述路上所发生的一切和祝她有一个愉快的暑假。（可是后来证明我错了，我们的夏季并没有留下几个有太阳的日子，整个长长的寂寞的夏天，一直都下着雨，眼泪飞满了我们的天空。）

我把用废的信纸揉成一团儿，扔到窗外（我的窗外是街边一块绿茵茵的梧桐树叶子投下的荫影，多有在此玩耍的孩童和侃大山的人们）。立刻就有一个柔媚的声音传到我的耳里：“是谁在里边乱扔东西，也不用眼睛看看？”

我忙把头从窗口探出去，于是，就看到晴晴牵了一个小女孩的手正朝上面看，长长的头发上扎着那朵大花儿粉粉的，直扎我的眼睛，面容十分的娇好，我就带了歉意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浅笑，便不再追究我的过失。

后来，母亲因我的询问，说起她时，是带了羡慕的口气告诉我：“晴晴就有女孩的样子，规规矩矩的，除了我们家，哪也不去，在外边别人问什么答什么，不知道的从不乱说，文文静静、安安生生，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好女孩。”

我因此对她也并没有什么恶感，可要说喜欢却又谈不上。偶尔的在一起说说话儿，她最爱听我说起自己外出求学的事儿，学校里发生的一切对她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我问；“晴晴，你怎么老爱提上学？”

她说自己初中没有毕业就让父母留在家里帮着做事，并不是主动退学的，所以对别人能够有机会上学就非常关切，说自己时常羡慕那些拿了课本在教室里学习的人，那样他们就不必担心家里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参与，可以一心一意的读书，学好知识，增长见识。

我无话可说，晴晴总是温柔的低下头，用手抚弄她的长发，那头发是乌黑的，有着光滑细腻的质感，在灯光的映照下，美得那么不真实，如黑夜的瀑布。这个时候看她是很可爱的，如同一个古代传奇故事里的女子坐在我的面前。

有些日子，我无聊的以画画消磨时间，而她就抱着孩子站在我背后静静的观看。无论画的好与不好，最后晴晴总说“好”或者“非常好”。这个“好”与“非常好”的区别是：我画了一张工笔的花卉，她就说“好”；而我画一副淡青的写意山水时，画面上一片雾气，树木村舍什么都带着一种朦胧又看不清的味道，她就会说“非常好”，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晴晴是一个理想型的人。她所追求的是那种浪漫的生活，不想让自己一清二白的叫别人看的那么清楚，没有一点属于自我的空间，总在别人的模式里生活，不能自由的呼吸和成长。她来自乡下一个很偏僻的村子，却并不像她的乡人那样，保留着敌视外面一切的眼光，觉着自己的贫穷也是一种财富，仿佛这种财富是全天下自己仅有的一样，死抓住不放。晴晴认为自己应该从这种自欺欺人的思想状况下解脱出来，到外面多彩的世界里寻找生活所赋予每个人的平等的好处。这是她高兴来城里的原因。在异乡，她感觉到了现代生活的气息，并且这也给了每个人平等努力的机会。但是在这里，人们思想里的商品意识也渐渐浓厚，人与人之间的亲情、友情也渐渐被金钱的味道冲淡和稀释。

可她毕竟是农村的孩子，一下子并不能脱离开生养她的母体环境那么远，所有处处还保留着乡下人的朴实、不嚣张的气质，这恰恰给她带来某些好处。人们望着她的清澈如水的目光，不是与社会格格不入，而是努力把驳杂的社会与己同化，得到一种启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不可避免的会被金钱驱为奴隶，还有一些人能够不被外部环境污染，而最后终于与之取得协调发展，晴晴就是一个例子。

可是，在晴晴的成长过程中，我却扮演了一个黑暗的角色。一开始我也是毫无觉察的，我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为晴晴平生里所遭受的第一次挫折呢？我看晴晴只是一个美丽而单纯的女孩儿。她应该有一个更高远的理想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实现，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轻易的就被浅薄的情感所俘获。我从来没有在意晴晴是用什么样的眼光去注视我的一举一动，我不知道，我在一不小心的情况下，填错了那道方程题。

3

女孩子会喝酒毕竟少见，晴晴来自乡村却有喝酒的经历，更是令人惊奇，可是不管怎样，我下面就要提起那次喝酒的事儿。

其实这个夏季对我来说并不如意，雨一直在我心里下着，我放飞的纸雁总是被雨水不经意的打湿，而飘飞不起，而生命里的伞又在一个有着淅沥雨声的天气里被她带走。在这样的长长的枯寂的夏，我时常忆起当时的情景，透过迷茫的雨雾，一把天蓝的小伞在我眼前渐行渐远，最后缩小成一个黑点，终于消逝没有了影迹，只剩下四周围淅沥的雨声浸漫我整个的神经。每次被窗外的雨把我从梦中唤醒，每一次被宋朝那个聂胜琼的词句所感动：“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边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可是被漫天的雨水淋醒的我终于知道，我不是她的歌，她也不是我的梦。每当这时，泪水就会顺着我的脸腮流下来，我肯定里面纯粹只是清甜的雨水，它代表了我的心、我的情，和我对她所有的细腻的关怀和绵绵的思念。

我深深的理解，失去了的，不可能再挽回，而期待着的还自管自来着。

那是很平常的一个夏季的夜晚，白天是在闷热烦躁中度过去的。到了晚上，阴沉的天揭开人们想见的幕围。于是，闪电露出来了，划破天空的黑幕，雨象瀑布一样从天的缺口里倾泻下来，打湿屋内的窗帘，电视里《婉君》的歌声在斗室里回荡，我不知道除了她之外，在这有雨声的夜晚我还会想起谁。但是我懂得，我永远只能爱三毛却成不了三毛，我永远只能思念她却得不到她。“你说你爱上了一个叫三毛的人，其实她并不存在……”。

雨很快就停止了。夏季的雨往往都是这样，来势迅猛却又行色匆匆的结束。这时候，一天的郁闷被疯狂的雨声带走，空气变得清爽宜人，心情便也陌名奇妙的兴奋起来。我穿上雨靴，走到户外，街灯的光线照在积水上，反射出七彩的颜色。我去一个朋友家里，他也正为找不到事情做而无法消磨眼前这样美好的夜晚。我提议：“走，到我那里，在我的桌子下边，还存有几瓶航空啤酒呢。”他马上赞同，披了件衣服就和我一起走出去，一碟花生米，一碟炒鸡蛋，清清淡淡的对饮起来。

正谈到两厢落寞的时候，晴晴来了。

我想晴晴也肯定是被这场雨淋得睡不下去的，除了我这儿，她再也没有哪些可去的地方。一开始是轻悄的啪啪雨靴打水的声音，再就是门帘一闪，在我们眼前出现一个粉红的人儿。晴晴总爱穿这身象虹样美丽的裙子。我记得我经常夸她这件裙子是怎样的令她不同一般，妩媚脱俗，宽宽的同色的腰带，束得紧紧的，结儿打在背后，恰到好处的显示出她十七岁青春少女富有曲线的身体。

我俩儿都没有立刻说话，等晴晴在昏黄的台灯下看清楚屋里时，马上丢下一句“我走了”就想转身出去。可能她以为这时候一定是我自己在家，可以陪她说会话儿，但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我赶忙叫住她说：“晴晴，坐下来好吗？反正回去你也没有什么事情。”这几天姐姐带着孩子回娘家了，而她却不知为什么留下来守住一个空落落的家。我问她想不想父母，她说：“都一起生活了十几年，那里就在乎这几日。”接着又说：“你为什么不去姐姐家里玩儿？离得这么近，老是见你在屋里，不是翻那厚厚的课本，就是画两笔画，怪不得伯母总说你象个女孩儿一样，没有人和你说话不闷的慌？”我说不愿到别人家里去，惹人讨厌。晴晴却急了：“那有什么，姐姐不在家，我怎么会讨厌你？”说着眼圈竟微微的泛了红。我当时也不知道留意到了没有，只以为是灯光的因素造成的。后来想想不可能那样，我所使用的台灯是40瓦的灯泡，用黄黄的灯罩笼着，发出的光接近鹅黄的春天的颜色，是我平日十分得意的。即使那时晴晴浅浅的化了妆（这几乎是马上就可以被我否定的，晴晴从来不化妆，她的天然的姿色胜过一切化妆品的作用），光线通过灯罩皱襞的反射，再映到她的脸上，是不会产生红的效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