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电闪雷鸣的夜伸手不见五指。疾驰的马儿在大雨的冲刷下发出一声悲啸。马背上的血迹被冲掉了一层又一层，马背上的人一双眼睛在黑夜中闪着狠厉的光。

　　身后的铁骑飞奔在雨夜，无情的剑挥向马背上的女子，刀刀杀招，剑剑致命。

　　女子忽然勾唇一笑，手握精致弩箭，侧身向后，嗖嗖嗖三声，手中弩箭快速射入黑夜。

　　万马奔腾中，三声闷哼仍旧传到了耳里。

　　然这声音听在耳里是如此的讽刺。

　　夜寒凉，雨急骤。

　　九天玄梯，帝国大殿矗立其上。

　　华清宫灯火通明，大殿之内，男子一袭白衣，袖口一朵金色九月菊。栩栩如生，与秋夜雨里的金灿菊花争相斗艳，不分上下。

　　（一）

　　那年九月季，初次相见，金菊花海，盈盈一笑，再难忘。

　　她本是帝国上将军之女，秋猎之时，上将军荆南带了他唯一的女儿。

　　美貌动人，一双灵巧的大眼像是会说话一般。娇弱无骨的身段，偏偏一身的英儿气。

　　“我叫荆然，你是三皇子楚穆？”

　　金菊花海的偶然相遇，她一句问话，在他古井无波的心里撞出了一抹涟漪。若是知晓今后会因这抹涟漪而日日心神不宁，那日是否还会多嘴的应了一句，“是。”

　　秋猎结束，他仍是参加围猎的几位皇子中最不出息的。

　　皇帝嗤声一笑，太子笑他连个女子都不如。

　　“四弟怎的还不如然儿猎的多，要多加练习才是。”

　　一朝言笑，一朝嘲讽，唯独他比之不如的女子眨了眨灵动的大眼睛，通透的眼似是能看穿一切伪装。

　　是了，他伪装着一身绝技，在太子、皇帝面前扮演着无能的皇子，只为保全了他的性命而已。

　　是皇帝所出，非皇帝所爱。

　　身后氏族权力足够，然少了荆家的支持，他别想做上那个位子。

　　秋猎后与荆然来往逐渐密切，是为荆家的兵权还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子的爽朗大方，他分不清，也不想分清。

　　可笑，皇帝下旨，封荆南之女荆然为太子妃。

　　圣旨下，谁敢抗命？

　　两厢无语，静坐泛舟。她眼中决绝并非他愿见，却也是他乐见。

　　“楚穆，我对你的心思，你可知？”

　　与之交往数月，她并无刻意显露自己的心思，却也未曾瞒过。而他，是真的不知，还是。下唇紧咬，竟有一丝悲戚划过心扉。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是以既定，岂是他一个无权无能的皇子所能改？

　　“知又如何？”女子苦笑，既知无望，为何仍来。心底的期冀彻底被他的无情打碎，却为何仍要傻傻的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

　　轻喃二字，却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的口。深秋落叶飘飘，落了她的发顶，然抬起的手终是放下，连着一片落叶都无力拾起。

　　丝丝秋雨，寒凉渗骨，蓦然转身，再见已是凤冠霞帔。

　　（二）

　　大红嫁衣，珠帘遮面，帝国农历十五日，宜嫁娶。

　　太子大婚，举国同庆。

　　帝国上将军荆南嫁女，红妆十里，奢华凝重。

　　红顶镶金的花轿内新娘凤冠霞帔，透过红色纱幔，清冷的眼望向车外。众人围观的人群中一袭白衣，黑发如墨染。

　　眼中一抹漆寂薄凉。

　　女子勾唇一笑，一滴泪没入红装。

　　金炮轰响，众宾欢嚣后是清冷寂然的洞房夜。

　　太子酒醉而归，满身酒气却遮不住其身上的霸气。

　　时已深夜，宾客早就散了，新郎此时才归，跌破不稳的步子直扑床沿。

　　宽厚的大手包裹着她的手掌，手心里粗糙的厚糨是多年在战场上厮杀磨出来的。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轻言细语，悉心呵护。

　　他说：“我知你心系四弟，却还是向父皇求了旨，然儿，今后你我夫妻，我一心待你，你忘了他可好？”

　　轻柔炽热的吻吻在她僵硬冰凉的唇上，只是一下，便颓然的收回。

　　“太子殿下，该喝交杯酒了。”

　　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取了桌上的两杯美酒，金樽清酒递于床畔上痴于她的男子，手忽然颤了一下，男人仿若未见，接过酒樽，痴然一笑，笑中苦涩，尽是落寞。

　　“洞房花烛夜，金樽美酒，月下红妆，既是然儿递与夫君的交杯酒，喝又何妨？”

　　素手猛颤，酒杯险些落地，男子握着她的手，手臂交错，一刚猛，一柔美。酒盏空，杯双落，金樽磕地，清脆鸣响。

　　“然儿，”话才出口，鲜血喷涌，男子犹自笑，“然儿，过来。”

　　强壮的手臂揽上她纤细的腰，头枕于她胸前，血涌不止。

　　“为什么？”

　　眼泪滑落，连成珠线。落在他犹自发笑的脸上，清凉、心疼。

　　为什么？

　　为九月金菊花海她盈盈一笑，调皮的一句，“我是荆然，你是四皇子楚穆？”为她竹叶轻舟上转身后的泪湿红颜，还是大红霓裳，接过白衣男子手上的白色瓷瓶的满面木然？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有那么一个男人痴傻的站在她的身后。

　　起初，她的一句，“我是荆然，你是四皇子楚穆？”便注定了今日的局，只是他偏要与天争，与命争。

　　轻灵山下，曾有位佛家弟子对着他的背影道了一句：切莫红颜醉，方可为帝王。

　　然，他遇上了笑颜如花的她，命运既定，逃有何用。

　　疲惫的眼再也睁不开，疼痛难忍，却终是无悔。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然儿，记得我在奈何桥上等你。”

　　雄健的双臂无力的滑下。

　　荆然忽然抬手狠狠地抱着男人欲栽落的身子，贝齿紧咬，一颗心恨不得生生地剖出来。

　　疼，木然的身上那颗跳动的心疼得厉害。

　　大婚之夜，四皇子楚穆一席白衣与她会于太子府后花园内，一只瓷瓶递到了她的手上。

　　“然儿，把这个给他喝了，等我两年，便可与你携手天下。”

　　当两人紧紧相拥，又有谁会想到一袭红色长袍的新郎正在远处，一双眼里尽是伤痛。

　　新婚之夜，太子晚归。非宾客纠缠把着新郎不放，是后花园内红枫树下成双成对的人刺痛了心扉，喝了半宿的酒，独饮了半夜的愁绪。

　　那一日是帝国农历十月十五日，太子大婚当夜死于新房，荆南上将军之女荆然一夜之间成了寡妇。

　　（三）

　　“啪！”

　　清脆的耳光打在脸上，鬓发间的白色布花摇摇欲坠。

　　五指在地上狠狠地一抓，强撑着单薄的身子站起。这一巴掌打得着实厉害，脸上红肿了一大片，可见下手人的愤怒。

　　荆然一身孝服，鬓发高挽，已然是少妇的模样。

　　荆南上将军怒视自己疼在手心里的女儿，手掌发颤。

　　“你怎的如此糊涂？！”

　　颓然轻叹，一时间这位意气风华，曾带着帝国铁骑踏遍无数个小国山川的将军一瞬间苍老了很多。

　　“父亲，我……”

　　女子欲解释，却被老父亲的一句话生生地堵住了嘴。张了张嘴，喉咙里满是哽咽的酸楚。

　　“你可知圣上为何不追究此事？”

　　“大婚当天太子求了皇上一整天给你求得了一块免死牌你可知道？”

　　入眼是黑白两色的交替，昨日大红嫁衣，宾客满席，仿佛是梦一场。

　　心中暗道没错，她没错，眼泪却生生地划过脸颊，泪湿一片。

　　太子入陵当天，皇帝大悲，心伤过度一病不起。

　　帝都上空蒙上了数月的阴霾。

　　整个帝都都陷入了紧张的气氛当中。

　　太子刚去，皇帝大病，朝廷的重担理所应当的落在了二皇子楚顺身上。楚顺向来性子温和，诗歌词赋堪称一绝，但这担当政务却是不能服人。

　　朝堂上下虽是表面服从，却暗地里拉帮结派，开始了一场看不见的较量。

　　四皇子楚穆才干大显，一改之前的碌碌无为。大臣们都是明眼人，一时间四皇子在朝中的呼声甚高，甚至连上将军荆南都有支持四皇子的意思。

　　荆然云鬓高挽，漆黑的眼里多了一丝风霜的味道。再见楚穆，他已不是当日处处伪装，装柔作弱的楚穆。一袭白衣，金线锁边，黑色暗纹使得他整个人多了一丝不曾有过的霸气。

　　这才是真的他吧！

　　才是短短的几月不见，如今仿佛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楚穆，还需要我做什么？”

　　她的话才出口，楚穆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她当是没看见，笑容依旧，核桃大的眼睛硬是笑成了一条线，其中的疼，其中的泪，混在一起成了嘲讽。

　　楚穆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才几个月，她不是初见的小姑娘了。

　　“我是荆然，你是四皇子楚穆？”

　　金菊花海里的那个小姑娘似乎不见了。她明明就在眼前，他却找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