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洪波再一次看到月儿时，月儿正站在县城的一家小饭店前，手里拎着把雪亮的菜刀。

　　“你在干什么？”洪波问。

　　月儿粲然一笑，扬了扬左手紧紧掐着的那条活蹦乱跳的鲤鱼，严肃地说：

　　“我要杀了它！”

　　洪波一愣，在中午明媚的阳光里大笑起来！

　　月儿反应了过来，也嘻嘻地笑了！

　　小小的县城在路过的司机口中很大！当别人问起这个县城的规模时，他们常说：“方正县城很大，水泥路，两个小时都开不出去！”其实这是个很小的城镇，就有一条两边排满商铺的主街。每逢夏秋两季雨水勤时，这条路又是积水又是泥潭的，很多汽车陷在里面，没有三两个小时还真的出不去！

　　初中毕业后的月儿就在这里找到了活儿，开始了谋生的日子。作为同学的洪波，偶尔放了学逛书店会打这里经过，偶尔会在饭店门口看到更加唇红齿白的月儿。偶尔，他会找下了班的月儿，帮他参谋参谋买件衣裳。在无数次的偶尔中，洪波和月儿保持着比其他初中同学更加密切的联系！

　　“你这头发又长了，怎么不理理？”

　　“我最烦剃头了！整个脑袋跟土豆似的被别人摆拢来摆拢去！遭罪！”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理？”

　　月儿撇撇嘴。

　　“二月二吧，图个吉利！”洪波咧着嘴笑。

　　“还有八九个月啊！你就懒吧！走，跟我去理发店，今天我有时间，非理不可！”月儿薅住洪波，硬是把他弄进了理发店。

　　“你看，理了发多精神！县城里的女生一定能相中你！”月儿歪着美丽的小脑瓜，欣赏了半天。

　　洪波用力摩擦着后脖颈上坚挺整齐的发根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什么时候我去你那里看看，是不是邋遢得跟猪圈一样了！”月儿揶揄着洪波。

　　“最好别去！我怕！”

　　“非去不可！”月儿坚定地回了一句，定了下来！

　　于是洪波不得不大扫除了大半天，租赁的小屋才有了几分样子。

　　一身鲜亮的月儿真的跟月亮似的，进了小屋，简陋而黯淡的房间里突然间就明亮了起来！

　　“洪波，你的被罩怎么这么黑？你没有替换的吗？”

　　“有啊！我有两套！”

　　“那怎么不换了？”

　　“这套比较干净！”洪波的脸红了，感到很丢面子。

　　“你啊！穿的邋遢，盖的比穿得更要命！你这人怎么能让人放心啊！”

　　月儿脱下外衣，就穿着紧身的短袖衬衫忙碌起来。该收拾的收拾，需要洗的衣服被罩统统扔进从房东那儿借来的大洗衣盆里。就连洪波扫除时塞进床底褥子下的短裤臭袜子都没有躲过大清洗，纷纷令人尴尬地显了真身，一一遭到正法！

　　“好了！洪波，我走了！注意保持啊！”擦干净手，看了看清爽爽的小屋，月儿站起身要走！

　　“别的啊！我请你吃饭！干了半天儿活，我怎么也得意思意思！”

　　“也行！正好我也饿了！”

　　两个人在光线暗淡的小巷里走，一前一后的，中间有不远不近的距离。月儿纤细苗条的后背很好看，腰肢、长发，在淡淡地在槐花的气息中、在柳絮的漂浮中美丽着。洪波不由自主地盯着这背影看，看得自己的心有点慌乱！于是，他就挑高了眼睛看月亮，月亮弯弯的，好像也是月儿盈盈一握的小腰肢。

　　“洪波——”

　　前面传来月儿的声音。走上前，听到了。

　　“我们认识几年了？”

　　“四年多了吧？初中三年，高中一年！”

　　“欧，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我们都长大了！”

　　“嗯哪！可不是咋的！”洪波说，刻意用那些已经很久不用的土语。

　　“你啊——”

　　慢慢的一个长音，然后没有了声音。

　　那天两个人简单地吃了碗打卤面，是洪波付的帐！过了几天，在同一家小吃部，月儿请洪波吃饭。这次点的是肉菜！

　　日子好像就是一圆月亮，圆圆缺缺，缺缺圆圆里偷换了很多光阴！转眼到了高三，进了五月。

　　“洪波，你的月儿找你！”

　　操场上，一个同学圈着手喇叭对着三楼大声通报。从窗子探出头去，洪波就看到了对着那位哥们嗔怪地跺着脚的月儿。

　　五月的柳绿了，楼前的紫丁香热热闹闹地绽放着浓重的色彩。月儿一身洁白的身影在丁香丛后，远远地伸着一只素白的小手儿，对他摆动着。

　　“给你！”

　　一大包东西塞进洪波手中。

　　“什么啊？”

　　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

　　“人家县里的考生都成天营养液，健脑品地补着。你不加强营养怎么能顶得住？这些你先吃着，过几天我还来！”

　　“别走啊！月儿！多少钱？”洪波急急忙忙地追赶着说过话扭身就走的月儿。

　　“着什么急啊！一辈子时间，你慢慢还吧！”月亮扔下一句声音越来越低的话儿，小鹿一样跑过柳树墙，消失了！

　　洪波不追了，手里捧着一包营养品，耳朵里全是月儿的那句话，痴住了！

　　“洪波，我再看看你的录取通知书！”

　　蚂蚁（蚂蜒）河边，月儿红扑扑的兴奋的笑脸抬着，再一次向洪波伸出手去。

　　这次，洪波递给她的不是那册子通知书，而是自己的手。

　　偎依在洪波的怀里，月儿慢慢睡着了。脸蛋上有一份安静，一份月亮般的皎洁和恬淡。洪波左右看看，除了远远的地方有垂钓的人静静地等待鱼儿，天地间好像没有人注意他们。于是就小心翼翼地伏下头去……

　　“洪波……”

　　月儿幸福地往男孩的胸膛上挤了挤，两个人就不动了，化作一组温暖的雕像，都去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流云，水上的涟漪。

　　“洪波，我23岁了！你知道的，农村没有这么大还没有结婚的姑娘。家里一直催着我相看对象，赶紧结婚！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我知道，你是大学生，我是农村姑娘，我们已经不合适了！可是，我还是经常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梦见你和我一起坐在河边，一坐就是一辈子！你说我是不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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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能得到什么！但是，我还是渴望能接到你的回信，看到你的字迹！……”

　　信纸上，跟很多小说里描写的一样，有斑斑泪痕，有淡淡的模糊。洪波躺在床上，蒙起被子哭了！

　　一封信静静地停泊在桌面上，有些消瘦、有些憔悴的月儿久久地看着它，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依旧槐花柳絮的季节里，月儿傻傻地坐在桌前，让人看得心疼！

　　“傻丫头啊！”妈妈长叹着，“你拆开看看吧！早晚都要过这道关的！”

　　“妈——”

　　“你帮我拆开吧，我的手一点劲都没有！”

　　月儿眼圈红了。“给你——”妈妈细心地拆开信，递给了月儿。终于，月儿接过了信……几分钟后，美丽的月儿大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