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再一次来到他工作的地方,他总算收起自己的性子,从店里走到她的身边向她张开双手索要拥抱。
她抱了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我看到她曾经孱弱的瞳孔有了一丝坚韧。
她暗恋他四年,追了八年。她叫青兰,他是易生。
她初中的时候第一次来例假,白色裤子上浸了血迹。她当时恐惧极了,不知所措。被他发现,他顿了一会儿,然后给了自己的鼻子狠狠的一拳。瞬间他的脸上沾满血迹,站起来跟老师说他流鼻血了。他快速的冲到外面去,等到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他给她买了她人生中第一包卫生棉。
那种浪漫和感动是文字无法表达的。其实女人就是这样,在最伤心的时候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比生日宴会上的拥抱更容易令她铭记于心。
她终于在煎熬了两千个日夜后得到了他的爱。就像是从遥远的快乐都市邮寄来的幸福,爱酗酒的快乐邮差总会在某年某月某日找到你的城市。
我问她是什么时候发现,已经爱上他。她说当她知道他喜欢上别的班一个女生的时候。说完她低下头,似乎在回忆什么,十几秒之后,她又说,大概是她知道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的时候。
小城里的夜晚像一片死寂的森林,雨季来了,风开始从西北方向席卷着孤独和冷空气像潮汐般涌来。一场久违的大雨如期而至。
忽然的我有点无助的挫败感,她不知道,我也喜欢他,同样的好多年,同样的不计其数次眼泪。只不过,我未曾像她般坚韧。她会鼓起勇气说爱你,而我却只会在多个不眠的夜晚对着他的号码发呆的看。
可我还是要以一种倔强的姿态对待他和她。又能怎么样呢?谁不是非得爱谁,谁又不会因此而死掉。
我总是要抱着他和她哈哈大笑着说你们要快结婚。不肯看她们手牵手,不肯看他们接吻,不肯看她说起他们的甜蜜。是什么时候,幸福开始和我离那么远。
如果向他索爱的人是我,会怎样?
可哪又能怎样?
总会有一个没人爱。
我又落单了,独自在空荡的房间走动。外面的大雨使我有些急躁,突然很想找个人谈话,犹豫许久不知该打给谁。
在此之前,我总是在深夜打给他,听他在寂静的夜里说着话。他在电话那头抽着烟,敲击着键盘,不时的发出咯咯的笑声。
我在空荡的房间里来回渡步,仿佛是在用脚勾勒回忆。窗子外面的大雨奋力敲打着遮雨棚,路边匆忙的行人和车子从街上穿过,消失在视线里。雨滴一颗连着一颗滑从玻璃窗滑落。我回想起第一次遇见他的光景。
我和青兰在一家购物中心做临时工,他来买东西,遇见了我们。青兰拽了拽我的衣角说,就是他。我有那个年纪的女生独有的倔强,我看了他一眼,用一种轻蔑的口吻说,一般般吧。他过来和青兰说话,我在一旁用剪子不停的抠指甲。
他问我,你多大了。
十六。
我说完青兰就接了一句,谁信啊,你看着像十二。
我没有理她。
他继续问道,你是这个镇上的吗?
不是。
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我背对着他。他可能是发觉了我的无趣,便没有再问下去。
他那时穿的像个大人,一本正经的问青兰各种问题,学着大人们的口吻和笑声,我当时非常讨厌那种人。
那时候的青兰有着我想象不到的精力,她愿意花整夜去叠纸鹤,写信亦或制作卡片给易生。她的这种举动在那个年代来说是羞耻的,可她浑然不觉,沉浸在她的懵懂情感和她对他的依赖里面,不可自拔。
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她一遍叠纸鹤一边淡淡的说,因为爱呗。
什么是爱。
她一本正经的说道,爱呢,就是离开他的每一分钟,都是折磨。
她说到这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充满幸福感的口吻说,我会和他结婚。
那一年我们才十四岁。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她的爸爸抛弃了她的妈妈,而我的妈妈抛弃了我的爸爸。于是两个性格年龄相仿的女生走到了一起。
她很爱美,每天都要打扮的很漂亮才肯出门。她没来和我一起生活以前,我们家的洗手间洗脸池上的摆放台上只有牙刷和牙膏。她来了之后,就满满当当的,有时我会不小心碰到什么易碎的物品,她就会发了疯似的对我大吼大叫。我从小是个性格孤傲的孩子,我会用一种令她害怕的口吻说,你给我闭嘴,然后一脸愤慨的推开他,大义凛然的走出去。留下她目瞪口呆,而反应迟钝的她总是在几个小时之后才回想起为什么没有和我吵下去,错的又不是她。
她从不让自己的嘴闲着,要么在不停的吃,要么是不停的说。
而我也很会和别人打架,青兰总是很怕我,因为我说不定会在某天揪住她的头发叫她闭嘴。性格的原因,我没有朋友。记得之前是有的,但是吵了架,或者是被算计之后,便再没有来往,见了面也像互不相识一般。只有她,我们发生过无数次争吵,每一次她都输给我。却又不得不在放学之后在我身后跟着我。
终于我们都长大了,争吵的次数随着年龄而减少。我们开始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我们会在漆黑的夜里深谈。谈人生,谈未来。她睡的很快,有时她问完你一句,你回答完她,她就不做声了,我知道她是睡着了,而我却要闭着眼睛好长时间才能睡着。
初中之后她认识了易生,于是从前那个爱笑的姑娘开始变得收敛了,反而她会在夜里一次次的抽泣。我又不敢搭理她,于是就硬生生的看着她哭。我打开电视,坐在床上看着电视的方向,视线飘忽不定。突然很伤感,她的哭声让人听着难受。我看着她的被窝,她蒙着头颤抖着。我突然想为她做些什么。
第二天我找到了易生,他很惊讶。我问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妹妹,他说不是。我说能别让她哭了么,她哭的真的让人很烦。他说,她还小,况且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他没有做声,把脸瞥向一边,那时傍晚。温柔的阳光落在他脸上,他的轮廓变得清晰而俊朗。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温情,大概有五秒钟,他转过头来说,我的父母都是艾滋病的携带者,等上完初中我要去做体检,如果检查出我身体里有那种病毒的话,我就会被隔离。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我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望着他。四目相对,我突然心里有些莫名的温暖。或许他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虚伪。
我开始渐渐的对他产生好感,青兰仍然会在夜里抽泣,而我淡淡的坐在床上看着电视,眼睛和思维飘了很远。我开始对他产生幻想,会梦见他。
我想我爱上他了。
可总要有人舍身取义的学会放弃,去给别人创造幸福。于是我学会掩饰,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故作淡定。可总是会忍不住看他。看他们嬉戏打闹,开怀大笑。我也会偶尔在他们朝我看过来的时候瞥开嘴角,挂起牵强的笑。
我的孤傲使我在辍学后屡屡碰壁,现实社会使我伤痕累累,社会是个磨合机器,终于有一天我的棱角被磨平。我学会隐忍,学会坚持。而青兰和易生最后也没有结婚,易生没有检查出艾滋病。却是现实和时间打败了他们。
几年之后,我到重庆出差,一次偶然我遇见易生。他不是我想象中那样,他没有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跟我说你好,而是在一间五平米的店铺卖小饰品。他正在和几个看似学生的姑娘讲价钱。我心里有一阵莫名的失落感。
他从小没有见过父母跟着奶奶过,家里又过的紧凑。上完大学后没出路,便租了这间门脸房做买卖。他看到我先是有一种自卑感转瞬即逝,随即挂上了标准的笑容。学生时期的意气风发早已是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现实冲刷和击打过的坚韧。
我说请他吃顿饭,他说还是我请吧。
他说,你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沉默寡言特立独行的姑娘了。
我说你也变了,前几天我还和青兰讲你从前的事儿,她说起来可有劲儿了。
终了。他送我回宾馆,我们一路上讲了许多从前发生过,却不肯说出来的话。到了宾馆,他向我告别。
当时心里狠了一把,我叫住了他。他转过头,四目相对。想说的话被咽在喉咙,怎么都说不出来。
我突然开口说,我曾经很爱你。宾馆的大笨钟突然敲响,我声音很低,他似乎是觉得听错的。大笨钟响了十二下,我们就这样注视这对方。
重庆的秋天有风,我因为穿的薄而感到冷。空气中充斥着莫名的哀伤,我有眼泪在眼眶打转。大雨冲刷过的世界显得十分寂静,只有风活动的声音是时间的参照,落叶落地的声音,风吹乱头发的声音。
飞驰的汽车与我们的静止形成巨大的反差,我的思绪飞回到十几年前。我们在湖边游玩,易生开心的笑,青兰在闹,我站在旁晚的余晖里痴痴的望着他们,落日落在我身上,很暖和的,我缓缓的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嗅着草腥味和毛衣上洗衣粉的余香。听着那个年代的歌谣,仿佛世界静止了似的。
以后常联系好吗?回家了记得通知我。我突然打破了寂静,对易生说道。
他愣了愣,突然开心的点了点头。
那一晚,我打电话给青兰,她在那边睡的沉沉的,她慵懒的声线说,要死啊现在打电话!我说,想听听你声音。她说了句有病,我说回去给你买特产好不好。她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那么通情达理,那么会为人处世了。我说,我想拟补下你。她在那边痴痴的笑。
那一晚在一个人住的宾馆里我哭的像个孩子。突然很懂当时的青兰,有一点悲伤,有一点难过,有一点辛酸,又一点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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